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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box.kancloud.cn/77c868d98ca9f52e5d6b356bf31118f2_1200x600.jpg) ## **海妈妈** 在这岛周围的海面上,有十几个卫星岛,都是些荒无人烟的孤岛。唯有相距不过半里的马岛,紧偎在这主岛的身边,每当退大潮的时候,两岛之间便出现一条淤沙冲击起来的坝埂,那水柔如羽,长堤卧波的景色,实在是太美了。      在这主岛上,住着不过二百户人家,也尽是渔民。在从前滩到村里的唯一的那条路边,有一块傍海守路的礁石,海妈妈每天总是坐在上面的。她看看那油盆儿似的海;看着道口上人来人往,也算个营生和乐趣。有时她动一动眉尖,却显露出在古铜色的脸庞上的眼角、前额一些地方,有那么几道白色的皱纹,海妈妈确实老了。      现在正是夕阳与大海互为辉映的时分。偌大的一轮血红色的太阳,轻轻地亲吻着西边海上的海水,大潮早已退过,微波暗涌,该是要涨潮了吧!海妈妈用她生满老茧的手,撩起早被海风吹退了色的蓝布褂襟儿,擦了擦眼,向海里还没有被潮水淹没的坝埂上眺望。      海是金色的,马岛是金色的,而那条连接两岛的坝埂竟成了一条黑线,能看到静静绰绰的几个人影,正匆忙忙地向村里赶来。      “唉,还不快走几步,大潮就要淹坝埂了,看你还不得泅水过来呀!”海妈妈这般焦急地想。      没过一会儿,从前滩通往村里的大道上,走过来第一个到马岛去“赶海”的人。      “谁家的孩子呀?”      “是我,海妈妈。”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噢,是二嫚子呀,我看看你这一潮赶了些啥玩艺?”海妈妈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拉过二嫚肘里挎的篓子。      “我不信连马岛上都没有大蛤,你怎么净赶了些小蛤皮回来呢?”显然是埋怨的口气。      二嫚的脸腮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她腼腆地笑了笑,挎着篓子走了。      小愣子也过来了,当然他脱不了海妈妈的检查。      “呦,就这么几个小蟹子呀?难道就没有‘齐甲红’?”      小愣子的脖子绕了绕说:“今天潮水不好,东北风十个篓子九个空嘛!不信,你老太去抓个‘齐甲红’俺看看!”说着,他一撅一撅地跑了。      “啧啧!这些毛孩子,生在渔家不懂水性,老辈人说,春风头秋风尾,像这秋半天,刚刮过大风,海货还不往摊上窜?”她这般自语着,心底不禁又涌起自己年轻时代在海上的诸多往事——      神秘莫测的大海是迷人的。在这青翠的小岛上,渔家人流传者许多关于海上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这里面就有海妈妈。打鱼的人说,海上是有夜叉的——一种类似人性,却十分凶猛可怕的动物。可谁也没见过。那一年,一个浓雾的夜晚,岛上的一只渔船返棹登岸,船老大惊恐地告诉大伙说,他的船行经头孤岛时,看到一个大夜叉,坐在孤岛上,两脚拉叉着吃活鱼哩!当年还不满三十岁的海妈妈--当然,那时她也不被人称着海妈妈的,只是个野小子式的渔家姐吧--偷偷地独自跳上舢板,操起大橹,吱吱呀呀地向头孤岛摇去,她要去会一会海夜叉,要把那东西捉回来,煮肉给渔家姐妹尝尝鲜。不过,头孤岛仍是头孤岛,它兀立在夜雾之中,偏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她摇着船,沿着那块孤礁转游了几圈,哪有什么夜叉?夜那般静,海那般静,一块死礁耸立在夜海浓雾之中。她失望了。她本想用手中的大橹那夜叉打死的,可到哪里去寻它呢?当她不甘心地驶离这孤岛的时候,回首再仔细端详,那岛上的礁石,确也真像个什么巨大的怪兽。怕是船老大在夜雾里看花了眼吧,她这样捉摸着。      如果说这是闯海历险的一次失败,那么她在豹子江上打海豹的胆识,岛上人直到现在还夸着呢!      豹子江,明确点说应该叫豹子岗。那地方是片暗礁,岗子是暗礁与淤泥集成的。遇到风浪天,就是有经验的船老大,船过这带水域,也得小心翼翼;春节里,南海里的海豹游来,退了潮,它们都躺在岗子上。这岛上人谁不知豹子凶,轻易不敢去斗弄它的。一个有月色的夜晚,海妈妈约好一个有虎性的棒小伙子,带上锋利的长把钢勾,俩人悄悄地划着一只舢板,拖着海妈妈往海里扎。小伙子这时举起木棒,朝那家伙的头上乱打一阵……这就样,岛上人第一次吃上海豹肉。据说并不反腥,还真有些特殊的鲜味哩!      “海妈妈,回家来吧!”她那些像海一般深沉的回忆,被村子里孩子们的呼唤声打断,如同这强劲的晚潮,冲击在脚下的岩石上,开了朵朵的白浪花,复又撒落进了大海。她坐着褐红色的礁石上,看着那瘦瘦的坝埂上人影走绝,看着那红灯笼般的夕阳沉入了海底,也看着那细线似的坝埂被潮水完全淹没,整个大海复又成为一片汪洋。      “海妈妈,快回家吧!”她耳边又听到远处村口渔童的稚唤叫。她转过脸,只见村里飘起了炊烟,暮霭多像一幔轻纱,除了主峰上白色灯塔忽闪起明亮的眼睛,这轻纱把全岛打扮成一幅淡墨画。      该是吃晚饭时分了。海妈妈这般自语着,刚想欠身,却又望见大道上急忙忙地走来一个人,是谁呀?天到这般光景还不在热炕头上歇着?走近些,她才认出来,原来是小愣子。      小愣子站在海妈妈的身旁,有些拘谨,也像似不太容易张口等半天只称了一声:“海妈妈!”      “怎么,叫我去吃你煮熟了的蟹子啊?”      小愣子憨笑着,挠挠头说:“不,大伙儿想请您老帮个忙。”      “呦,人老珠黄的,我老婆子能帮你们点什么忙呀?”      “海妈妈,你没看到山后海面上都发了红,‘小大眼’起群了。”      “‘小大眼’起了群,你们就下海捞嘛,找我干哈?”      “用网打这种鱼,船上的人看不准鱼群,海水反光呀,请您老明早山头一站,指挥指挥,俺就有主心骨啦。”小愣子似乎在恳求。      海妈妈摇摇头说:“老啦,不比当年那阵子啦。你没看我的眼皮子都耷拉啦?”      小愣子挠了挠头说:“别看眼皮子,您看您的眼珠子晶亮晶亮,您的眼煞底,两托水以下的鱼,您准能分公母!”      “我揍你!”海妈妈口气一转:“人、船、滩头上该准备的都齐刷啦?”      小愣子憨笑了:“现在船队的队长就站在您面前啊!”      海妈妈一拍大腿:“好小子,当队长啦?那好,咱们明天一早后山顶上见!”      海岛是寂静的,海岛的清晨却被秋汛唤醒。在这岛的后山,那千仞削壁下的沙滩上,近海的海面上,欢声笑语早驱走了往日的寂静。滩头上临时支起的大锅里,热水沸腾了;烧水的柴禾正冒着火苗,青烟徐徐地升上海空,与那晨雾绕在一起,飘飘渺渺,煞是好看。人们忙活着,吆喝着,这里突然这股热火了,几只白白的海鸥向远海飞走了。      海妈妈今天起了个大早,打扮得又像当年出海打鱼的渔家姐,头上蒙条白头巾,前额拉出个大沿儿;脚蹬一双解放式的胶底鞋,扎着裤腿,偏显得利落带劲。在小愣子陪伴下,她径自奔向后山最高的青石崖头。当走到险要的地方,小愣子急忙扶她一下,她却一手甩开,心里想,我年轻时候,爬这青石崖,不是走平道吗?!      果然,凭着这股老劲,她三步并两步地居然很快登上了岸顶。她先看滩上,只见大锅里冒着热气,沙滩上铺好苇席,她心里觉得顺劲,点了点头。渔家每年一茬,捕这种不足一寸长的小银鱼,怕臭滩,得捕上岸便用开水潦熟,再均匀地撒到苇席上。晒不上一个日头的时间,就成了味美鲜口的“海蜓”了。      海妈妈心里服小愣子他们这伙娃娃们,没丢渔家这老规矩,也没点划她,滩上确实准备得研磁合缝。      海是平静的。渔家人叫这种风平浪静的海是镜儿、油盆;不过今天人不平静,不远的海面上,一排五条机动大舢板,正咕嘟咕嘟的响着,好像等着海妈妈的一声令下,船儿就会大显神通,来个大闹龙宫。      且不去管小愣子的急性催促,海妈妈得先看着海、看着流、看着鱼厚实不厚实。可不,半个海红了,“小大眼”凑群成团地在海里翻腾。      “怎么样?”小愣子问      “行,是火候了。”海妈妈答:“不过,别焦急,我得先看准流,哪里鱼密咱向哪里下网,不能把鱼群给吓跑了。”      于是,小愣子憋住气,只等海妈妈那双搜寻的目光。可她,眼前这片海,哪里是流,哪里鱼苗儿厚,却是有些模糊。她撩起袄襟,再擦了擦眼,却还是不灵。分不清鱼群怎能下网?她的额角上偷偷地渗出汗珠。当然,既然是青年人瞧得起自己,总不能临阵逃脱说熊话吧?单凭自己十年的老经验,也总得应付一阵子的。      她猛地扒下身上穿的那件褪了色的蓝袄,抓在手中,向空中扬了一扬,早晨的海风吹得那袄猎猎作响,这是一面指挥旗。      船队散开了,按照海妈妈的指挥,直奔西北下网,岸上崖顶的人,心儿都系在那网头上,三网过后,海妈妈觉得不对劲,小愣子也有点抓手擦掌,只是为了海妈妈那咬钢嚼铁的性子,才忍住声儿。他们远远望去,那网头都是轻飘飘的,海上一片寂静。      海妈妈的额头上又出汗了。      小愣子不敢直说,又不得不说:“老太,您看今天的风向?”      海妈妈瞅了他一眼:“看把你急成愣头青了,好吧,你来指挥指挥,五尺高的汉子了,也该练着干点渔家行的看家活啦。”      小愣子这才接过她手中那件褪了色的蓝袄,挥臂一转,船儿纷纷掉头向东南方开去。没过一会儿,海上传来笑声,号子声,那沉沉的网,那欢乐的歌,把整个大海闹腾起来了……      “停!”海妈妈斩钉般地下了个死命令,把小愣子弄懵了,不知道自己指挥中哪里有失,便用两只大眼睛问那海妈妈。      “让所有的船都往上开,再转回来围捕,鱼儿打到这分寸,就得用这法儿。”海妈妈拍了拍小愣子的肩头,补充一句说:“老娘摆的是一个龙门大阵。”      太阳升起来了,海上流金涌碧一片光耀,晨光里,五条舢板向滩头驶来,船帮紧压着水面,满舱里的“小大眼”,活蹦乱跳,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      渔歌更响了,一曲快节奏的调门儿在这绿海蓝天之间游泳,海妈妈站在青石崖头,笑得露出了眼角旁那几道白色的皱纹,她又拍了小愣子一巴掌,喜得不知该说啥。半天,她才喃喃地说:“这一潮……”      当天晚上,是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晚上,海是漆黑的,岛也是漆黑的,可主峰上的灯塔没有睡,仍然一个劲儿忽闪着明亮的眼睛;临海一幢小屋的窗口,也透出灯光,把那橙黄色的希翼投入海上,随着缓缓夜潮的移动,像是一疋弯弯曲曲的锦缎。      窗口外面,小愣子轻轻地拍着窗楞叫着:“海妈妈,开门吧!”      他手里提着一条鱼,还在怀里揣着一瓶酒,心里揩海妈妈的油,用她的锅、她的灶、她的油和酱,把鱼焖熟下酒吃。      吱嘎一声,海妈妈开了门,连看也没看小愣子,嘴里就唠叨:“媳妇又不准你喝酒是吧?‘气管炎!’来吧,灶间的火还没灭哩!”于是,在这间小屋里飘起了鱼香、酒香,还有葱花儿的辛辣香味儿。这一老一少就在灶旁扯起白天打“小大眼”的事。      海妈妈说,他来得正是时候,想求他帮帮忙。事办成了,明天晚上他再来借锅灶,就不必带酒,她送他一瓶老白干。      “什么事?海里的还是滩上的?”      “嗨!我今天想了半日,老伴在的时候,每逢他出海打鱼,总带上他那副‘千里眼’,后来他过世了,那东西便被我忘记塞在什么地方啦,这屋里炕边桌下我今天全翻遍了,也不见影儿。我想,怕是放在大柜顶上这口老箱子里吧。小愣子,你喝上酒帮我抬抬箱子,只要找出那‘千里眼’来,明早咱们后山崖头见,我用那东西帮你指挥指挥,准保这两潮管叫‘小大眼’来个扫地--穷!”      “哈哈哈哈……”小愣子红润的脸,憨厚的笑,怕是真有点醉了。      夜,该是很深了,岛上的人都在枕头边做着海潮的梦。只有这橙黄色的小窗口里,透出那么甜甜的、爽心的笑声,和窗外的夜潮声合上了节拍……    --:   发表于1986年第15期《文艺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