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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黎明之二:意识的进化 动物也具有意识 动物是否跟我们一样,能看到亮光与黑暗? ![00516.jpeg](https://box.kancloud.cn/61a9039e0e5787a6cb61694394da4572_342x699.jpeg) 驴子的头上套着辕杆,身体两侧挂着两麻袋煤,膝盖在重压下颤抖着。它在蹒跚前行,身后是黑乎乎的地道口,赶驴的男孩在前面提着一盏灯,一步一晃的。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头驴子会在这儿。其实,骡子比驴子更强壮,整天受棍棒挨打都没事。但是这头名叫海德的驴子不一样,它的皮比皮革还坚硬,好像被活生生地鞣革过似的:用铁铲打它,它都不会退缩;只是有时候铁铲的刃部嵌进它的肉中,它会将脖子缩起来。 没有人记得海德是怎么来的。据说是原先在这儿的一头老母驴生了它。海德可能没有见过日光,出生的时候更加没看到了。它的眼睛没有用了,可能真的看不见东西。不管怎样,它不需要看到东西,因为它每天都走同一条黑乎乎的路。只是这些年这条路对它来说越来越长了,可能是因为地道挖得越来越深,也可能是因为它变懒了。它看起来确实很疲惫,活不了多久了。母驴死了后,尸体被扔到一个沟槽中,海德在槽边站了几个小时,不管人们怎么打它,它就是不动。也许海德在想:母驴死了,应该感觉不到痛苦了;即使被野兽撕扯,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也许海德希望自己很快也不再有任何感觉。 ![00517.jpeg](https://box.kancloud.cn/c87d3dee43b4cf9d85c3c024174c930d_566x354.jpeg) 赶驴的男孩同情海德。它每天都背着袋子,从不生病,甚至不叫:男孩怀疑它是不是哑的。有时候他用手动动挽具,看是不是太紧了。他抚摸着海德,好像它是他的兄弟。海德会转过头盯着他看,将脸贴近他,在他身上蹭着。但是如今他只能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抚摸它了。人们都笑话他,叫他不要把驴宠坏了。他们说,驴并没有比他们这些基督徒更辛苦,它甚至不用担心没有食物吃。 海德快死了的那段日子,男孩尽力不让别人看到它。在爬一段陡坡的时候,海德忽然停下来:它弓着背,前腿在后退。麻袋从它的脖子上滑下来,男孩担心里面的煤会倒出来。他在海德耳边轻声说:你必须马上站起来,不然就会被他们发现了。但是海德的耳朵耷拉着,膝盖流着血,跪在地上。他想拉着它的脖子走,这时他们看到他,让他走开。男孩满脸都是煤灰,请求他们让他在矿井外面照顾海德,他不会让他们花费一点钱,还保证会让海德重新干活。 天色已晚,没人愿意去沟槽那儿照顾海德。因此,他们将男孩与驴一起绑在辕杆上。 ![00518.jpeg](https://box.kancloud.cn/fd2923972d10459f00694968b89a5f2f_469x568.jpeg) 他们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草坪上的阴影在扩散。驴子慢慢走在男孩后面,背上没有鞍,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愤怒得无法一直睁着。驴子的头左右摇晃着,男孩觉得它皮肤的颜色似乎变了。没多久他们就消失在树林后面,向牧场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起风了。驴子忽然调转方向,男孩一惊,松开挽具。驴子向草地猛冲过去,男孩无法将它牵回来。驴子跑到远处,然后像个醉汉那样朝空中踢腿,发出男孩从未听到过的叫声。它似乎不再是一头驴子,从它踢腿和跳跃的姿势来看,它像是一只鸟,像鸟一样轻盈。驴子似乎在朝天空、草地欢呼。它似乎在对自己的四肢说:你们还能跑,还能轻松地跳跃。它似乎希望呼吸夜晚的空气,以洗涤肺中的尘埃。它似乎兴奋地发狂了。 过了一会,留胡须的老人对伽利略说:“你已经见过一个人变成一头牛,也见过一头驴子变成一个人。他们之中谁的痛苦和快乐更强烈?他们在变形后不具备意识吗?他们是否假装有一个灵魂,其实只不过是生锈的机器而已?” ![00519.jpeg](https://box.kancloud.cn/9eb33e1472ff275d02419fbf26d573a7_566x465.jpeg) 伽利略对此很肯定。没有理由否定由人变成牛的他具有和自己一样的意识。他可能认不出自己在镜中的影像,可能不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可能不会撒谎、使诈,但是他的头脑中仍然存在经验。他只是切除了具有自我辨识功能的额叶部分。当我们从沉睡中刚醒来,或者睡眠不足,甚至在梦中的时候,我们的反应都同那头牛一样,但是我们所具有的经验并没有消失,只是变简单了。既然人的脑后部不是受专横的前部控制,不是受命运的控制,而是自然演化的结果,就如同驴子与其他无数动物的脑一样,那么人与由人变的牛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两者的行为和脑部都很相似,为什么两者的经验会不相似呢?也许动物与人的经验不完全相同:人的步伐僵硬,而豹子能敏捷地跳跃,海豚能在水中快速游动,蝙蝠能在角落里任意飞翔而不会被撞到,章鱼能自由灵巧地滑行。但是动物与人都具有经验。难道驴子自由的舞蹈不是舞蹈吗,难道它的快乐比我们少吗? ![00520.jpeg](https://box.kancloud.cn/c73f35810a11e5dee1638d4f91a5d9d9_566x215.jpeg) “确实如此。”老人说,“动物的脸部表情泄露了内心的情感,这点跟我们人类一样。而且,我们人类羡慕的情感,在动物身上表现为内心的挣扎;我们嫉妒的情感,在动物身上表现为为争取配偶而进行的公开打斗;我们对艺术的爱好,在动物身上表现为一个黑猩猩静静地观赏落日。” “告诉我。”老人继续说,“我们会为压死一只蚂蚁而泪流满面吗?蚂蚁感到的痛苦和主人被绣花机的针扎到而感到的痛苦一样强烈吗?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呢?” 伽利略在思考,他想起了被他和弗里克叫醒的那个法国人,然后他做了如下回答:“如果你连续两个晚上没睡觉,你会支撑不住,进入最深沉的睡眠。然后我很没礼貌地强迫你起来,问你的意识里是否有什么影像或想法,你会怎么回答?” 老人说:“很多次我从熟睡中醒来,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好像死了似的。在无梦的睡眠中,没有意识存在。” 伽利略说:也许不是这样的。也许在睡着时仍然有一点意识,只是这点意识太微弱,没被注意到。也许在你睡着时,脑子能判断的可能状态减少,比清醒的蚂蚁多不了多少。睡眠中人的Φ值比清醒时要低很多,但不是零。 老人说:“就像最冷的时候,空气的温度也不是真的到达零度,然而所有的生命都被冻住了。” 注解 史蒂芬·克莱恩(Stephen Crane)[\[1\]](#id_1_53)于1894年发表在《麦克鲁尔杂志》上的小说《在矿井深处》(In the Depths of a Coal Mine),描述了在矿井中的一头骡子的狂喜。乔万尼·维尔加(Giovanni Verga)[\[2\]](#id_2_41)在《红发恶魔》(Rosso Malpelo,1878)中对矿井中的男孩与驴子的困境的描述让人记忆深刻。第一幅驴子的画像是约翰·格奥尔格·格雷姆(Johann Georg Grimm)[\[3\]](#id_3_37)的作品,由阿姆斯特丹的格雷姆协会提供。黑白照片来自罗伯特·布列松(Robert Bresson)导演的电影《驴子巴勒达扎》。第二幅驴子画像是蒂诺·瓦格李瑞(Tino Vaglieri)的作品,现藏于意大利瓦雷泽的博迪尼市民博物馆。在空中的驴子和其他动物的画像是弗朗西斯科·戈雅(Francisco Goya)[\[4\]](#id_4_27)的版画组画《狂想曲》(Capriccio)中的一幅,现藏于法国阿让美术博物馆。最后一幅图片展示了人脑与马科动物的脑的大小对比。安东尼奥·达马西奥在《感受发生的一切》一书中指出,原始的自我感与身体密切关联,是动物与人产生意识最原始的基础。这两章中的驴子以及由人所变的牛显然具有这种原始自我。动物缺乏的是会思考的自我,人类也可能会失去这个自我,但这个自我不是具有意识的必要条件。 [\[1\]](#id_1_52) 史蒂芬·克莱恩(1871—1900),美国作家,作品具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印象主义风格,代表作是《红色英勇勋章》。——译者注 [\[2\]](#id_2_40) 乔万尼·维尔加(1840—1922),意大利现实主义作家,其作品主要描述家乡西西里岛的生活。——译者注 [\[3\]](#id_3_36) 约翰·格奥尔格·格雷姆(1846—1887),德国画家。——译者注 [\[4\]](#id_4_26) 弗朗西斯科·戈雅(1746—1828),西班牙浪漫主义画派画家。——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