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鲁坐在船舷上,两脚悬在大海上空晃呀晃的,对铁木真说:“你打算怎么处置碧姬?把她也放逐到岛上吗?”
铁木真摇摇头:“那太冷酷了。”
玛鲁不高兴了:“好啊,你放逐我就不冷酷?”
“我”铁木真还没有说完,一个水手跑过来说:“船长!大副在禁闭室里昏倒了!被关的那个女人也不见啦!”
铁木真看了看玛鲁。玛鲁说:“我早说过,他看不住她!”说完,她转身跳下来往禁闭室方向跑去。铁木真说:“别急!你去那儿有什么用?人都跑了,我们再检查也抓不回来。不如好好守住船的各个部分,让她无机可乘。”
忽听碧姬的声音在空中说:“说得对!你们再也捉不住我啦。还不如好好保住你们自己的小命儿,免得死无葬身之地吧。”她这腹语之术也真了得,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光天化日之下,却使人觉得阴气森森。
玛鲁靠在铁木真身旁,小声说:“怎么办?我也听不出她在哪里。”铁木真见她惶急的样子楚楚可怜,安慰她说:“别急,我们会抓住她的。”
碧姬不知在哪里说道:“你们从此以后不可能再过安心的日子了。每次吃饭、喝酒、喝水,都要防备我下毒。我看看这种日子你们能忍受多久玛鲁,这是对你背叛了祖先和家族的惩罚!”玛鲁扬着头说:“碧姬,你这样是吓不住我的。我告诉你,我对自己的选择永远不会后悔。”她拉住铁木真的手,“就算你把我们毒死了,我们也是手拉着手走进另一个世界的。难道你独自在充满陌生人的世界里流浪,得不到别人的关心,是可以忍受的吗?”
碧姬大笑:“昨天你已经这样刺激过我了,同样的办法再使第二遍是没有用的。而我昨天还有很多手段没用出来。比如说金头吸血蜂。你们那个牛一样的大副就是被它刺晕的。你们想见识一下吗?”
“不想!”玛鲁大叫一声,但还是感觉脸颊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她摸着脸,惊慌地说:“坏了,铁木真!我被吸血蜂刺了”话未说完,就晕倒在铁木真的臂弯里。
铁木真抬眼四顾,只见晴朗的天空中有若干小黑点,黑点上有金光在闪动,想必就是那所谓的金头吸血蜂了。他挥臂掷出弯刀,光轮呼啸着划过蜂群缭绕的空中。十几只蜂子落下地来,都被切成了两半。弯刀又绕了半个圈子,飞回铁木真手里。
碧姬有点惊异地说:“你的刀术还真让我意外。我还没见过能劈死吸血蜂的刀呢。不过你只有一柄刀,一双手,而我的蜂子无穷无尽,你是准备一次次飞刀,直到累死呢,还是现在就投降?”
铁木真神色不变:“你在找我报仇之前,没有打听清楚吗?成吉思汗的后代不会投降。你只管把你的蜂子放出来吧。”说完,他又一次掷出弯刀,杀死了十几只吸血蜂。
这下碧姬不能不放蜂了。铁木真眼疾手快,早就在注意新的蜂子从哪里飞出。蜂一出现,他已知道碧姬躲藏在尾帆的折层里面。他立刻打手势向水手示意——收尾帆。
尾帆轰然卷起,又被用粗大的绳索层层捆绑起来。看这样子,别说是个女人,就算是条蛇也钻不出来了。铁木真笑着说:“怎么样啊?碧姬,我拼着重做一张尾帆,现在就把这一张烧了。伙计们,点火!”
碧姬的声音从甲板下面传上来:“你自以为聪明,其实蠢笨如牛。我不在帆里面,听我的声音就知道了。”
铁木真说:“腹语术骗不了人,如果你真的不在帆中,为何要老老实实告诉我呢?”
碧姬说:“我懒得跟你狡辩。行,你烧吧!不过是白毁你一张帆罢了。”
铁木真叫水手:“准备小船,把这尾帆载到远处岛上去烧了。”水手们轰然答应,开始把尾帆从桅杆上往下卸。
拔都已经站在了铁木真身边,小声说:“烧不得!”
“为什么?”铁木真问。
拔都说:“我看她话说得胸有成竹,肯定不在帆中。”
“不,”铁木真摇摇头,“她在跟我赌。她赌的是我还有一点舍不得尾帆,虽然说了值得一烧,毕竟重造很麻烦。她正是要利用我拿不准她的所在,又不愿随意烧帆,来将我一军。”
忽然,一个水手“啊”地一声叫,从桅杆上摔了下来。铁木真笑道:“你在让吸血蜂刺人吗?如果不在帆里,为什么要这样保护自己呢?”
碧姬没有回答。铁木真说:“不回答就是默认了?”仍然没有声音。骤然间,黑压压一群蜂子从尾帆缝里冒了出来,青烟一般罩向铁木真头顶。拔都护主心切,双手乱扑乱打。毕竟年迈眼花,手脚不灵,没有扑打几下就被刺晕了。
铁木真一手抱玛鲁,一手揽着拔都,无法扑打蜂子,头上身上接连被叮几下。他怒道:“你以为把我刺晕,我的水手们就不会烧你了吗?照烧不误!大家把帆抬上小船”他说了几句,眼前渐渐发黑,忽然间就委顿在甲板上。
铁木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他摸了摸旁边,摸到一块湿润的石头,看来已经不是在怯绿连号上了。
“少爷,你醒了?”拔都的声音。
“你也在这儿!?”铁木真问。
玛鲁的声音说:“不仅是他,还有我。”
“还有我。”萨里木的声音从右边传过来。看来被吸血蜂刺晕的人都被捉来了。
铁木真说:“我刚刚醒过来,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玛鲁说:“我不知道,我在你之前一点点醒的。”
萨里木说:“我也不知道。”
“拔都呢?”
“我晕去不久,只觉得有人把我抬起来,上了小船,然后就航行了好一会儿,最后可能是上了一座岛。现在这地方,大概是岛屿上的一个山洞吧。”拔都年老,血行缓慢,所以吸血蜂的毒性在他身上也收效甚微。
铁木真自语:“怯绿连号上的水手们怎么会让人家把咱们抬走呢?”
萨里木说:“难道是他们都叛变了吗?我回去找到带头的,非把他吊死不可。”
“你还能回去吗?”众人一听这个声音,都吃了一惊——这竟是碧姬的声音。
铁木真笑着说:“碧姬,你怎么也被捉到这儿来了?是不是没有完成任务,被上司惩罚了?”
玛鲁说:“碧姬是黄金同盟第一组的刺客,许胜不许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这意思就是说:她无论成功刺杀了多少目标,都只是完成任务而已。可一旦没有刺死对手,就等于背叛同盟,要处死。”
铁木真说:“这么残忍的规矩是谁订的呀?”
碧姬反唇相讥:“你们蒙古蛮子还有资格说别人残忍吗?你一边的祖先是杀人如麻的蒙古大汗,另一边祖先是威尼斯刽子手,多好的血统呀!”
铁木真说:“碧姬小姐,我有一事请问,能不能看在你妹妹的面上,告诉我实情?”
“你怎么忽然间转性了?”碧姬惊异地说,“反正我没有刺死你,理当从你之愿,想问什么事就问吧。”
“我船上的水手都怎么样了?他们应该不会眼看着别人把我们抬走而不管的。”
碧姬说:“你放心吧,他们没有死。只不过是被我吸血蜂统统刺晕了而已。同盟只捉了你们几个人,那一百多名笨水手,捉来有什么用?都摆在船上没有理会。吸血蜂的毒性猛烈而不持久,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铁木真说:“多谢你告知。不过,我的水手们没有性命之忧吧?”
“你这人婆婆妈妈的”碧姬小声说,“鲨鱼不会上船,狮子不会渡海,现在也没有风暴,你说船上的人有没有生命危险?不过那头牛跟我说的你的好处,我倒是领教了一点点。”萨里木听出她在说自己,脸颊一热。
玛鲁紧靠铁木真坐着,这时抱住了他的脖子。悄悄在他耳边说:“铁木真,我们就要死了。我很高兴。”
铁木真嘴唇贴在她的耳朵旁边说:“你都快死了,为什么还高兴呢?”
“因为我不用为报仇而做恶梦了。” 玛鲁突然小声呜咽起来,“你不知道,每天夜里我都会看见我的祖先们来找我,他们骂我,折磨我因为我没有杀了你,给他们报仇我是个不肖的后代。”
铁木真低声说:“小傻瓜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会这么不快活?”
“我不知道。”玛鲁的泪水淌在铁木真脸上,“我原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后来我们一位姨妈监护了我和姐姐,她很富有。她又认识同盟的人我在十五岁以前就已经杀过二十几个人了。”她边说边搂抱着铁木真的脖子,铁木真在她背上轻轻拍抚。
“同盟的探子们遍布天下,为我打探到了你的消息。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过对什么事情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以为自己会永远沉陷在刺客和盗贼的生涯里。有时候我隐隐约约觉得害怕,但是却想不起改变。你让我看见了得救的机会,你也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毕竟有我左右不了的事情。我知道你是世界上唯一能把我拉出同盟的人。有时候我又想,你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啊,怎么能对抗那么多人的同盟呢?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在梦里患得患失,哭着醒过来。又有多少个夜晚,我是哭得累了睡着的铁木真,救救我”
铁木真紧紧挨着玛鲁被泪水浸湿的冰凉的小脸,搂着她娇小柔软的身躯,心中涌起无限怜惜。
碧姬在阴暗角落里冷冷地说:“蒙古人,你要当心,我妹妹可是精通美女刺杀术的。她刺伤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此时,众人在黑暗中已经渐渐习惯,能够模糊地看到她的苍白脸庞和蓝色绸裙。
玛鲁搂紧铁木真,侧过脸去怒道:“姐姐,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你自己将要孤独地死去,却又嫉妒我能跟心上人同死。你不需要爱情,就不许别人拥有!你在死前还要挑拨我们两个,让他心里出现一点阴影,好使你的妹妹死前也无法安心!”她敢想敢说,这些热辣辣的话使拔都、萨里木等人满脸发烧。铁木真搂紧了她,说:“玛鲁,我的心里没有阴影,让她只管说吧。”
玛鲁搂紧铁木真的脖子,在他脸旁低声说:“我们就要一起死了。我们的心里装不下其它东西”
“有人进来了。”拔都提醒了一句。这是个岛上的山洞,洞口被用铁门封住,现在洞门被打开,阳光照了进来。大家都扭头向门口望去。
一个人——一个影子,高高瘦瘦地立在门口,遮住了阳光。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出他是个长发披肩的男子,绿袍拖地,颇有阴森之感。
“把犯人带出去。”这个绿袍人命令了一句,就有十个铠甲佩剑的人冲进来,把铁木真等五人架起带出了山洞。
洞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南方远处能看到笔架般的红褐色山峰,北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周围静极了,除了天上的云彩,就没有移动的东西。
铁木真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人能够告诉我吗?”声调悠闲,竟不像被拘押的俘虏,而如同一位旅游的国王。
那绿袍男子说:“这是我们黄金同盟的亚洲分部,欢迎到这儿来。”
铁木真打量了他一下,见他鼻如鸟喙,满脸皱纹。他问:“你是谁?”
那人说:“我是这两位勃朗特小姐的主管上司。黄金同盟里凡主管一方的人物都称为使者。对下级和外人而言,我们这一层人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我掌管黄金同盟亚洲事务,喜穿绿袍,所以别人都叫我东方绿衣使者。”
铁木真笑了出来:“好名字!我曾经在一本中国书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据说唐朝有位著名的歌妓,被人谋杀了。官府百计不能破案。幸好歌妓养的一只鹦鹉,叫出了凶手的名字。这个案件破获之后轰动全国,连皇帝也被惊动了,御口封鹦鹉一个尊号,即为‘绿衣使者’。”
玛鲁格格大笑:“使者,这个蒙古蛮子太不像话了,他这可不是拐弯儿骂你像鹦鹉吗?”
绿衣使者脸色一沉,玛鲁又说:“使者,怎么能容许他这么失礼呢?您应该跟他决斗!教训教训他,不管是用刀还是用弓箭都行,让他也知道我们黄金同盟里高手如云。”她知道凭铁木真的本领,绿衣使者无论比什么都要输给他的。
绿衣使者哼了一声,说:“今天是处置你们,不是玩游戏!”他抬高两手拍了拍。立刻有几个大汉,赤裸上身,抬着一架铜锅走了过来,把它支在草地中央,底下烧起了柴火。熊熊大火把大汉们壮硕的肌肉映得油亮油亮,使他们的脸显得狰狞可怕。玛鲁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又有两个汉子担着桶过来,一抬桶底,将一大桶油倾入铜锅里。铁木真望着他们这些安排,知道今天会有极严酷的考验,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对玛鲁说:“你别怕。”玛鲁担心得说不出话来。
天上白云悠悠,风和日丽,大海静静地起伏着。岛屿上也没有人说话,连鸟都飞走了。
绿衣使者在铜锅前面走来走去,说:“既然叫做黄金同盟,我们所做的事当然要跟黄金扯上关系。现在要做的事叫做地狱掘金。过一会儿,我们会在这锅油里放进一些金币。而你呢,阁下,”他指了指铁木真,“你就要从滚开的油中捞取金币,捞起一枚,我们就可以放走你方的一个人。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大家都死在这个岛上就是了。”
玛鲁蓝色的眼睛简直像要瞪出血丝来,她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捞钱?”
“因为他是你们的头儿。”绿衣使者淡然说,“他救你们的命是天经地义的。反过来,如果哪一天你们把同盟破获了,也可以命我捞钱救属下的命。当然,你们首先要熬过今天。”
铜锅里的油已经冒起了淡淡的青烟。绿衣使者盯着铁木真,轻轻地,把一条大比目鱼丢进了油锅。它立刻吱啦一声被炸焦了,金黄色、硬梆梆地浮在油面上。他说:“我很想看看,蒙古大汗,您的手是不是因为血统高贵而与这条鱼不同。”玛鲁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
萨里木叫道:“船长,我们跟他们拼了!”他在两个汉子的臂间奋力跃动。
但是立刻有四把刀搁在了玛鲁、碧姬、拔都和萨里木的脖子上。每个人后面都有两个同盟的武士抓着。还不仅如此,铁木真转身一望,四周树丛中伸出无数闪亮的箭头。他凝视着绿衣使者说:“好吧,我试试。”
玛鲁叫道:“你疯了?你怎么能试?”
“我试试。”铁木真依然神色自若,“不试就放弃,会后悔的。”
绿衣使者拍拍手,一个少女捧着木盘走到油锅边,一倾之下,盘中的金币“哗”地倒进了油里。
“捞起几枚金币,你就能救出几个人。”绿衣使者说,“而且,你每次把手伸进油锅,都只能拿出一枚金币。如果捞起两枚以上,就得丢回去重新捞,这是规矩。”
铁木真微笑着站在油锅边,伸出手,悬在冒着青烟的油面上,说:“好像很热啊”
“你准备先救谁呢?”绿衣使者笑道,“捞起一枚金币,我就会让手下把你选中的人放开。出于友谊,我要告诉你:有史以来还没人用地狱掘金的办法从同盟手里救出过人去呢。”他一挥手,那位少女端着木盘跪在了油锅边。她半仰起脸望着铁木真,脸上漾起甜笑。所有人都望着铁木真,猜测他第一个要救的人是谁,也有人在想,他究竟能经受几次滚油中那炼狱一般的煎熬。
铁木真把衣袖卷起来,露出肌肉结实却并不粗拙的手臂,缓缓地说:“拔都”
拔都全身一震,急叫道:“少爷!你你别管我,先把自己救出来吧!”他没想到铁木真首先要救的竟是他。
铁木真说:“拔都,我十三岁丧父,成了孤儿。你千里迢迢从土耳其赶到威尼斯,替我保住了父亲的遗产,又使我母亲免遭亲族的欺凌。我幼失父爱,经常半夜梦回,泪流满枕。在这种遗憾里,幸而身边有你拔都,我敬你如父,你怜我如子。你为我请武术教练、家庭老师,你像父亲一样严格地教育我,一切家事都是你一手操办。老人家的恩义,我终身难忘。”说完,他把手伸进了油锅。滚油面上本没有起伏,现在却哗啦一下翻腾起来。
众人齐声惊呼,拔都更是老泪纵横。铁木真并不慌忙,他的手甚至是缓慢地在锅中摸索了片刻,提起来,把一枚闪亮的金币抛在少女捧着的木盘里。
绿衣使者的脸色一变,不得已地一挥手,拔都被放开了。
铁木真又伸出手:“玛鲁,对你我不必多说。我记得最深的,起初是你的笑,后来是你的恶作剧,最后是你的眼泪。你是我生命里的火花。”他将手浸入了滚油。
“铁木真!”玛鲁叫了出来,声音仿佛是看见儿子被杀却无能为力的母亲。她也泪如雨下。
“当”地一响,又一枚金币落进了木盘。玛鲁被放开了。她回身就抽了抓着她的那个人一记耳光,又加上一脚,然后向铁木真狂奔过来。
铁木真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汗水,脸色也苍白了,他扬手止住玛鲁,然后又望向仍被抓着的人们。
“萨里木,你的过去我很了解。”他说。萨里木这性情暴烈的汉子在抓着他的两个武士臂间挣扎着,额角青筋绽露:“船长!你不要管我!” 目光如电,声音如疯虎。
铁木真说:“你是我们全船人的胆。别在意你的过去,我记得你为怯绿连号所立的一切功劳。与亚丁海盗作战的那次,七艘快船将我们围困在海湾里。是你连发三炮,击沉三艘敌船,惊退了其余的海盗。我们被困在巴格达的时候,是你抱着点燃引线的***桶冲进敌人当中,把他们像羊群一样驱散。你身上伤疤累累,我能记得每一处伤是在哪里所受。你的功劳,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我心里,像刻在石头上的一样牢固。”他伸手进油锅,捞起了一枚金币。
萨里木目眦尽裂,吼叫道:“船长!我要为你杀了他们!要把他们全杀光!”因为害怕他的暴烈残忍,绿衣使者没有让手下把他放开。
铁木真看了看碧姬,碧姬也脸色苍白地看看他,嘲讽般地说:“我不指望你能为我油炸你的右手。你已经救了我妹妹,这就够了。”
铁木真说:“碧姬,你和玛鲁自幼情同手足,而且,你虽然杀人如麻,你自己却也是个人。”碧姬忽然叫道:“等等!”
铁木真扭头说:“怎么?”
碧姬面如死灰,微有汗水,她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不会领你的情。家族之仇必报!你今天把我救出去,也许明天我就会杀死你。这件事先说清楚比较好。你想一想还要不要救我。”
铁木真笑道:“可怜的女孩。你的心永远纠缠在仇恨上面,你甚至忘记了世界上还有爱情,天空中还有太阳。”
他拼力用左手撑着膝盖,把右手伸进油锅,他的脸已经是惨白色,上面布满汗珠。碧姬的身体明显地一震,她瞪大眼睛盯着铁木真。后者勉力在脸上留住一个微笑——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第四枚金币落在木盘里,碧姬被放开了,她茫然失措地站在当地,绸裙垂在草地上,影子长长的。
绿衣使者鼓掌笑道:“真伟大!果然不愧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代。但你似乎忘了你自己啦,如果你不想死在这个岛上,就必须再摸起一个金币。”
铁木真笑着说:“怎么会忘呢?我不活下去,就没办法报仇了。”他晃了晃,忽然坐倒在地上。同盟的战士们各持武器围上去。坐在地上的这个躯体使他们觉得神秘和恐惧,所以他们的动作略有迟疑。
玛鲁叫道:“他还没有认输!你们说话算不算数?”萨里木也大喊一声:“不要脸!”他快要挣脱那两个武士的手了,一旦他重获自由,将会有一场大屠杀,他坚信这一点。
绿衣使者挥了挥手,士兵们退开了。
玛鲁哭道:“铁木真!你醒过来呀!我们大家不能没有你”
拔都忽然说:“你别叫!铁木真在恢复精神。”
果然,玛鲁看见铁木真摆了个奇特的姿势——他盘腿而坐,双手在两侧向天摊开。众人清楚地看见他的右手在流血,被滚油炸裂的焦黑色皮肤下面渗出了血,在手背上迅速划出艳红的格子,然后滴到草地上。
玛鲁哭泣说:“这可怎么办?他流了好多的血”
“那是好事。”拔都说,“说明他的右手还活着。他在鼓起勇气,作最后一次的拼搏。”
在众人凝视之下,铁木真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微笑着说:“借用一句中国古人的话:‘欲勇者,贾予余勇!’”
绿衣使者脸色铁青,示意油锅边的手下把火再吹旺些。那些人却颤抖着无法完成任务。同盟的士兵们敬畏地往后退避,远远望着铁木真,这个正在创造奇迹的人。铁木真大步走到油锅边,伸手一抓!
金币锵然落在盘中,萨里木已经欢呼出来:“船长万岁!”
他的话音还未落,铁木真就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