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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姬笑对敏娜说:“多谢你帮我们过了一关。”   铁木真问:“什么?敏娜怎么帮了我们?”   “傻子。”碧姬笑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萨里木以外国人在南京买武器,引起官府的注意,本来是应该全船拘捕的。但敏娜直接带我们见皇帝,虽然没解说买武器的事,实际上就是求情。皇帝走时说‘今天就到这里’,意思很明显,就是说此事不必继续追究啦。”   铁木真吁了口气:“你真聪明,我就没有看出来,敏娜,谢谢你啦。”他借兵未偿所愿,本来极是失望,幸而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就不再追悔了。   敏娜笑着说:“中国的事就是这样,讲人情。皇帝说句话比什么都管用。那天大小姐打我鞭子,少爷不是也替我讲过人情吗?”碧姬等人大笑。   铁木真对碧姬和玛鲁说:“手伤已经养好,今天我就直接回怯绿连号上去了。”说完就请马家的人搬梯子去拔房梁上的刀。那刀插得甚深,几个家人撼动许久才拔下来。   碧姬略有黯然之色,玛鲁问:“姐姐,你舍不得他么?”   碧姬瞪了她一眼:“舍不得他的另有其人。我是还情已了,无事一身轻啦。明天我的柳叶刀号就离开南京,回葡萄牙去,我要查查当年亨利王子是否曾经让人毒害郑和。也算了却一桩公案。有什么消息,我会飞鸽传书告诉你们。”   玛鲁一怔,神色转为凄然,对姐姐说:“刚刚度过劫难,咱们姐妹就要分开,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了”碧姬笑着说:“你讲什么话啊!当然能见面。古怪的小丫头”铁木真说:“玛鲁莫说傻话,你知道现在是中国历的几月份了?”碧姬说:“这大概要问问马老先生。”   马老先生说:“今天是二月十七。你们几位有什么急事么?”   铁木真笑对玛鲁说:“你还记得我在船上训练水手的那个阵法么?”玛鲁点头:“记得啊,那是什么阵法?怪难看的,海上打仗不管用,耕地又种不出庄稼。”   铁木真说:“有个日本人跟我约好,今年三月份在中国的登州做一次赌赛,他带一百名日本武士,与我的一百个水手打一仗,只决胜负,不决生死。你也跟我去吧。”往常玛鲁定会雀跃同意,但这次她却有点为难,说:“还是姐姐陪你去吧?我不喜欢看打仗。”   碧姬摇头:“我要去葡萄牙的。铁木真这件事跟我又没有关系。”玛鲁还要推拒,铁木真说:“这件事跟玛鲁可有关系,你教过我的水手打枪,到时候还得你指点呢。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就动身。”玛鲁这才不说话了。   坐轿子回到码头,萨里木苦着脸对铁木真说:“船长,咱们的船被扣了,就因为在南京买了武器。”   碧姬惊道:“什么?我的柳叶刀号没有被扣吧?”   “没有,只扣了怯绿连号。”萨里木说,“可是,你的船上也有中国兵在检查。”   铁木真跟萨里木上了船,船上已有一小队中国士兵,手持火把端立在甲板上。萨里木带着铁木真走到船的左舷,借着灯火之光,看见一排十朵巨大的铁莲花,用铜架固定在船舷上。萨里木说:“这叫碗口铳,炮膛内可填装霰弹,碎铁片小石子都可以,射程不远,但是杀伤力很强,在接舷战时用处最大。”   铁木真指着一堆黑沉沉的圆筒:“那是什么?”   “那是刚刚买的洪武大铁炮,每尊炮重两千斤。”萨里木说,“能把三十斤重的开花弹射出三百步。小一些的船,挨上一两发炮弹就会沉没。”他低声说,“从前打海盗时赢得的赏金被我花了一大笔。不过,咱们的战斗力又升了一级。”   他说完又问:“我们的船虽然装了这么多好武器,可是不能走,怎么办呢?”   铁木真说:“这件事已经由皇帝定下了,不会再追究。正好让中国官府替我们守船,留二十名水手在这里,其余的我去登州游玩一场。玩了回来再开船走。”   萨里木叹了口气:“唉!水手要骑马”   “不用骑马,我们坐车去。”      虽然说是坐车,铁木真自己却买了一匹黑色骏马,玛鲁、拔都和水手们雇了三十多辆大车乘坐。一路上热热闹闹,蒙古水手们久不上陆,看什么都很新鲜,追鸡赶牛,如同一帮农村大小孩。玛鲁却很沉默,偶尔闹些小性子,都是立刻后悔,和好如初了。   看看刚入三月,这一日住店,店主说,已经靠近了登州地界。玛鲁接到了碧姬的飞鸽传书,看完以后对铁木真说:“姐姐不去葡萄牙了,她在南京认识的那个濮仲谦,答应替她的船装上诸葛连弩,三天就能装好。装完以后,她就赶上来。”铁木真笑道:“那时你们姐妹见面,可有一番热闹了。”   “船长!”萨里木过来悄悄对铁木真说:“船长,我们没有钱了!”   “什么?”铁木真问道,“住店的钱都没有了?”   萨里木为难地搓着手:“没有了。我们船上的黄金都是从前打海盗所赢的赏格,在南京的时候买武器,就花了好大一笔钱。雇大车交定钱又用了很多。今天晚上,如果店主要我们付房钱,我们真的拿不出来了。你看怎么办?”   玛鲁在旁边听见,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拿起兵器,跑到附近去抢一把就是了。”   铁木真摇头说:“玛鲁就是胡闹。这里是中国,我们的船还在南京扣着呢,怎么能如此胡来?”   玛鲁说:“那么我们就耍赖。”   “怎么耍?”铁木真说,“店老板总不会像我对你那么容让吧,你就是哭闹浑赖,他也不会买你的账。”   玛鲁笑着靠近他的身子:“你听我说呀,明天我们吃饭的时候,就要吃牛肉,店里一定没有,我们就闹起来,说要什么没什么的店,没有住头,把碗筷丢到地上,起身就走,他肯定不好意思,再加上害怕惹事,就忘记收我们的店钱了。”   她说的确是实情,中国百姓不吃牛肉。这一路上,每当蒙古水手们向酒馆客店要牛肉吃,店家就会说:“罪过呀!小店没有牛肉,客官请向别家去买吧!”所以他们都只有吃猪羊之肉。   萨里木拍手说:“好主意!”铁木真却摇头:“你们两个算是蛮干到一起了!如此浑赖,于心何安?”   玛鲁不依:“那依你说该怎么办?你能跪拜一下长生天,就从天上掉下一堆银子来么?”   铁木真微笑不语。玛鲁拉着萨里木到角落里去:“来!我们商量一下,拔都和铁木真两位老大爷都太古板,不能跟他们说。你晚上去跟大家说好,明天”   第二天一早,铁木真等在东堂屋饭桌边吃饭时,听见店老板的声音在隔壁西堂屋说:“大爷,小店确是没有牛肉和生鱼片,请你们到别家去买吧。”一个男人的声音怒道:“什么都没有,你还配开店么?饭房钱我们就不给了!”口音古怪,倒像是外国人。老板求告说:“小的老婆生了,连鸡蛋小米都没钱买呢,求大爷们松松手吧”   铁木真瞧瞧玛鲁,低声笑道:“看起来还有别人跟你想法一样。”玛鲁翻了翻眼睛:“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古板!”   却听那边拍桌子摔板凳,吵闹起来。铁木真说:“过去看看,好像要打架。”萨里木和玛鲁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角色,当下飞也似地跳起来跑过去了。   铁木真也跟过去,却看见隔壁坐着一大群黑衣人,服饰不似中土人物,发髻高起,各人佩有一长一短两把剑,有的已经把剑拔了出来。为首一人,竟是魁夷。铁木真叫道:“这不是魁夷吗?怎么在这里吵起来了?”   魁夷扭头见是铁木真,尴尬地摆手制止了那些同伴,笑着说:“这些家伙没到过中国,世面见得少了,免不得露出些乡巴佬习气,没事了!大大哥。”他本想叫“大汗”,但怕惊动不相干的人,才改了称呼。   铁木真说:“想不到你们也在这里,是赴登州之约来的吧?”   魁夷称是,还说要代铁木真付了饭房钱。铁木真想双方即将比斗,算是一半敌人,就拒绝了。那些日本人中有几个披蓑戴笠,很注意地看着铁木真,目光阴沉。玛鲁悄悄一扯铁木真的衣服,把他拉了出去。   “什么事啊?”铁木真问。   玛鲁小声说:“你一定要小心这些日本人,我发现他们都带着兵器,而且有几个人看你的眼光都狠巴巴的。这个魁夷恐怕对你不怀好意。”铁木真一笑:“他们本来就是来跟我们比武的,又能有多少善心呢。”玛鲁急道:“你好傻!我不管你了。”说完搡了铁木真一把,转身就走。铁木真倒高兴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态度。   忽然,玛鲁又悄悄跑了进来,小声对铁木真说:“又来了一帮!你这个蛮子,到底约了多少日本人打架呀?”   铁木真说:“只有一百个呀。哪里还有另外一帮?”玛鲁说:“你不信就瞧瞧隔壁。”铁木真站到门口向西堂屋看去,见偌大的一间屋子里挤满了人,都是同样打扮,有一半的人大概是后来的,身上黑衣镶有白边,按剑站在堂屋的靠墙一圈,隐隐对魁夷等人形成包围之势。魁夷满不在乎地坐着,傲不为礼。后来人众中为首的一个抗声说:“右京兆大夫入华贡使宗设在此,你是何方假使?”   魁夷说:“我是左京兆大夫大内氏所遣正使,你好大胆,竟敢与我争贡。”其时日本正是所谓战国时代,各地守护大名拥兵自重,中央无力约束。而向中国进贡好处甚多,所以每次入贡,诸侯都争相前来占便宜,至有后来贡使争风杀人之事,酿成倭寇之患。   那宗设冷笑一声道:“你这区区百人随员,携带着废铜烂铁,是来讨饭、捡破烂的么?”一挥手,站立四周的右京兆贡使随员都伸出双手,手中握着点燃引线的粗大火铳,对准了屋内坐着的诸人。宗设说:“这是我国所制的武士装备,名为侍筒。正使阁下有何见教?”   魁夷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说:“道顺,平八郎!”   他身旁两个披蓑戴笠的随从应声而起,蓑草飞扬,飒然有声,旁人还不及眨眼,这两人已闪到了宗设身边,一左一右挽住他的胳膊。   宗设被这闪电般的动作惊得呆了,汗都来不及出。而他左右的武士反应甚快,已经扣动了扳机。引线触在点火口的药粉上,燃烧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道顺和平八郎一手抓着宗设,另一只手已拔出剑来,头也不回地一挥,握铳的手已被砍落。反足一踢,手和铁铳一起飞出了窗外。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般的瞬间完成,手和铳飞出窗外之后,才听到“砰”的一声,铅弹刚刚射出,嵌在木头窗框里。   这雷霆电闪般的一串动作完成之后,屋内众人才感觉到自己出了冷汗。   魁夷笑着说:“侍筒虽利,怎奈使用的武士不利。宗设大人看我手下的随从如何?他们不是武士,只是从伊贺雇来的忍者而已。”   宗设脸色苍白,胸膛起伏不定,叫道:“射击!大家一起死了吧!”   但魁夷手下的随从们不待主人的命令就掷出了短剑,屋内一片闪光,如下了一阵流星雨,耳中听得嗤嗤、笃笃、啊啊、哦哦、买告德、八个压路、呀咩爹之声,短剑全都没入敌人的要害部位,有的是胸,有的是眼,有的是下部。宗设所带的武士们都来不及发射侍筒,已经捂胸、捂眼、捂下部地倒了下去。   魁夷命令:“把他们的货都搜出来。”随从们一哄而上,先拔出尸体上的短剑收好,然后搜出贡品——花木屐、鲤鱼飘、小纸伞、芥末瓶之类,揣进自己的怀里。店老板早吓得浑身大汗钻进账房桌下,魁夷傲然走出,他的随从们也按剑随行,宗设被两个忍者挽住,不得不跟着走了。老板哪里敢说话。   玛鲁甚是担忧,对铁木真说:“我看他们的武艺很高强,能打得赢吗?”   铁木真一笑:“你别担心,我看了他们的动作,以我们的阵法,足够胜他。”   “那么快的动作,这些笨汉子怎么抵挡呢?”   铁木真说:“自然抵挡不及,但是又何必抵挡呢?”   “何必抵挡是什么意思?”玛鲁低头思索。   铁木真摸摸她的头:“小脑袋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想不明白了?”   “我咬死你!”玛鲁冲着他呲了呲牙。   萨里木瞪着牛眼走过来,低声说:“钱还是不够啊,我们到底用不用那一招儿?”   玛鲁说:“前面那些日本人已经用过,大概是不灵的了。铁木真,你说怎么办?”   铁木真笑着说:“只有把你们俩押在这里当店钱了。萨里木给人家劈柴,玛鲁帮他们扫地,你在船上刷甲板不是很快的吗?”玛鲁哼了一声。铁木真走到账房桌边,老板刚刚钻出来,一见他,又钻了回去。铁木真说:“老板,你别怕,我们跟那些人不一样,那些死人你别去动,要报官,告诉登州官府,就说是日本贡使互相争风打斗,与你无关。”   老板趴在桌下说:“好好,真是好人大爷,你们的店钱我也不敢要了。你只管走吧。”   铁木真一笑,带水手们走到后边去赶车,竟没有付账。玛鲁跟在他后面笑着说:“怎么样?大好人,你也赖账了吧?”铁木真笑道:“不赖账,就只有把你押在店里了,你说我怎么舍得?”   玛鲁说:“我呸!”她年纪幼小,心里本来有些忧愁之事,也藏不长久,这几天毕竟忘了。   萨里木忽然大叫道:“咦?我们的马呢?怎么只剩光车子了?”   果然,客店的车马房里只剩了车厢,一匹马也没有了。连铁木真的黑马也不见踪迹。赶车的把式哭丧着脸蹲在地上,说:“他们把马都牵走了,那些黑衣服的狗日的先是偷,我们上来拦,他们就拔出刀子来抢。”   玛鲁说:“那些日本人偷走了我们的马,真是可恨!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个魁夷对你不怀好意。追上去,把他们的头发都拔光!”铁木真问:“怎么追?他们是骑马走的,我们步行能赶上么?”   玛鲁转转眼珠:“咦,这儿有一头驴,不知骑惯马的英雄能不能骑”   “能骑也只有一头啊,”铁木真说,“看来只有我骑上它,往登州走一趟了。”   玛鲁笑着说:“我还没见过蒙古人骑驴呢,你先在店里骑一圈,我拿鞭子赶赶,说不定很好看。”铁木真一扬手,玛鲁大笑着跑开了。   铁木真把驴从磨旁解下来,玛鲁已经会说几句中国话,向店老板借了驴鞍和鞭子,拿到后边来,摸着驴说:“驴啊驴,你去登州可要小心了,不要让人抓走,也别让那些日本人伤了”嘴里在跟驴说话,眼睛却斜瞟着铁木真。   铁木真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掌:“好啦,我要走了。”玛鲁退到一旁,铁木真把鞍子绑好,跨上驴背,玛鲁大声叫好:“人驴相配,好看死啦!”   铁木真笑吟吟地一鞭去了。玛鲁说:“驴跑得慢,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过了一个多时辰,铁木真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帮挨揍土匪般的兵勇,歪戴帽、斜穿衣,头流血、手骨折,牵了几十匹马,倒还是完整的。   玛鲁跳过去问:“你真有本事啊!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偷来的?”铁木真说:“这是从登州卫指挥佥事戚大人那里借的。他听说日本贡使争风杀人,又窜往登州,而咱们是要跟那些日本武士比武赌胜的,就把这些兵和马借给了我。”   “这些是什么窝囊兵啊?怎么都头破血流、四体不全的。”玛鲁小声说。   铁木真在她耳边说:“他们也刚吃过那些日本人的亏!”   “哦。”玛鲁走过去,用汉话对着一个手用绑带吊在脖子上的兵问,“老总,你们,日本人的亏,吃得大大的?”   那兵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呸!日什么本人,我日他祖宗!他们说是来进贡,其实是想得咱们皇上的赏。他们带些抠门小玩意儿到中国来倒卖,一小瓶辣芥末卖咱老百姓一两银子。不买就打人。遇到咱们官军,官军要多,他们就说是贡使蒙混过去,官军少的时候他们就一哄而上,揍了就跑。我们就是今天晌午遇上了那群狗娘养的,我操他奶奶的熊”玛鲁笑道:“你们带着马跟过来,是想找那些日本人报仇吧?”那兵说:“报仇?我们是来看热闹的,你们不是要跟他们赌斗比武吗?你们赢了,老子们也出口气,穿上马靴,踢他妈的屁股几脚!”   拔都在旁边听着,摇了摇头。其时明军已不如洪武、永乐两朝那样精锐,各卫所的兵士都顽劣无比,懒于训练,自然遇到精悍的倭寇武士就一触而溃。   铁木真说:“我们把马套在车上,上路吧。”大家从客店柴房里把兵器搬上车厢,又套了马,水手们一哄上车,车把式鞭子啪啪抽了几声,不敢伤动军马,只抽在空中。马车鱼贯出店。那些登州卫的兵士们骑着马,晃晃地跟在后面。   玛鲁从车厢里伸出头来:“铁木真!铁木真!你来一下。”   铁木真拨转马头过去,玛鲁说:“你们约好在哪里比武没有?”   铁木真说:“只说了登州,什么地方就记不得了。好像是太平楼。”   “太平楼?打起来可就不太平了。”   走出数里,铁木真看见路边有几个乡民裹头吊手、一瘸一拐地走,就问:“老乡,你们看见过一群穿黑衣服、带刀的人吗?”   “我呸!”一个花白胡子老农说,“看见了,他们还卖辣芥末给我们呢!我说咱们山东人不吃辣,大葱还对付着可以,那个破玩意儿一闻就流眼泪,还卖那么贵,谁要啊?一个叫木村什么之乎者也的就抡拳头给了我老汉一下子,那是些什么蛋人哪?”   “他们往哪里走了?”   “往东,伙计。”   铁木真心想:“魁夷这伙人真是太嚣张了,做生意也没有这么做的呀。”   有一个瘦如竹竿的乡民追过来说:“大爷,大爷,那些人还问了我们登州卫在哪里驻兵、皇庄里有多少佃农、城外有多少小道呢。”他眼睛一眨一眨,卖乖地笑着。   “是吗?”铁木真说,“是不是一个眉清目秀、眼光凶狠的高个子问的?”   “是呀。”那瘦乡民见铁木真拨马要走,又追过来,“大爷,大爷,他还问了我们登州城里最大的窑子在哪儿呢,我说我们老实农民,让庄头压得连饭都吃不饱,谁知道那个?”他翻起眼睛来一眨一眨地。   铁木真想:“这是想要赏钱呢,怎奈我没有。”他向玛鲁的车子大声说:“玛鲁啊,咱们去年的铜钱还有没有?拿来给了这几位老乡吧?”   “哪儿还有啊?”玛鲁在车里说,“田小二他老婆生的时候,不是都拿去买鸡蛋小米了吗?”   那几个农民这才走了。铁木真等人又催马赶车向东追去。   追了一会儿,又见几个乡农挑着花担子往城里赶,担子上都是牡丹花,花根用泥裹住,外包麻袋片。玛鲁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看稀奇:“这是干什么的?”   “卖花的花农。”铁木真说,“你没听白居易说:‘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吗?”玛鲁翻了翻白眼:“白居易是谁呀?你表哥?”   铁木真向一个花农问道:“老乡,你们见过一群穿黑衣服、带刀子的人吗?”   那花农哼了一声说:“我日他亲姑抢了我八棵黄牡丹花!说是要回去送给他妈妈,让我也拿出点孝心。我日”   “他们往哪里走了?”   “进城了。”   正是暮春时节,下起小雨来。玛鲁探头出来说:“铁木真,你冷不冷?上车来吧。”铁木真从马上直接迈上了车,钻进车厢里。   车厢内果然比外面暖一点,而且触鼻尽是玛鲁身上的花粉气息。玛鲁单独与铁木真坐在一起,又沉默了。   铁木真不知怎的,也略觉尴尬。坐了一会儿,玛鲁轻轻靠在他身上。他搂住玛鲁的腰,问:“冷不冷?”   “冷。”玛鲁小声说,“搂紧一点,哥哥。”   铁木真双手把她抱住。玛鲁说:“还要再紧一点。”铁木真把她抱进怀里。玛鲁柔软的身躯忽然变热起来,展臂抱住铁木真,嘴唇吻在了他的嘴上。铁木真头脑中一阵混乱,心里觉得仿佛飘在云端,过了好一阵,才尝到玛鲁的眼泪那海水般的味道。他惊问:“玛鲁,你哭了?”   玛鲁把脸藏在铁木真怀里,无声地抽泣,小小的肩膀哭得颤抖不已。铁木真心乱如麻,搂着她问:“你为什么哭?有心事吗?告诉我!”   玛鲁在他衣襟上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抬头强笑道:“没有啊,我没哭。”“你刚才明明哭了的。”   玛鲁用衣袖在铁木真脸上轻轻抹了抹,把沾上去的泪水擦干,低声说:“我发疯。”   铁木真看她玉颊上微泛红晕,还残留着几道泪痕,想起她从前的种种烂漫可爱之处,对比现在她的心事重重,不由得心如刀绞,搂紧了她说:“玛鲁,我们两个现在还有话不能说吗?你这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心疼死了。如果是别人就会乱想的。”   玛鲁在他怀里仰脸望着他,望了一会儿,小声说:“你心疼我,我好高兴。你是个大丈夫,不会乱想。你的心不要疼,你忘了我吧。”   铁木真急道:“胡说八道!怎么能忘了你?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玛鲁伏在他怀里,自豪地低声说:“铁木真,你不一定要有我才能活下去,你永远是活在太阳下面的英雄。不管什么样的敌人,如何阴谋算计你,你总是坦荡荡地在阳光下面大步行走,而且总是比他们活得快乐。”   铁木真见她如此,知道她不会说出实情,长叹了一声,把她搂紧,玛鲁把铁木真衣内的银链扯出来,用手轻轻拨弄着说:“如果你不是铁木真,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只是个普通的蒙古牧民;我也不是玛鲁,不是黄金同盟的刺客,就好了。我们在草原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你在外面放羊、牧马,我就在家里替你煮饭、补衣服。对了,你喜欢吃什么东西?”铁木真说:“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他性子粗疏,说这些话并不起劲。   玛鲁叹息了一声:“唉,可惜我从来没有给你煮过吃的。不作牧民也好啊,我们就在这里当农民。你在外面耕地,我就在家里给你煮饭、洗衣服。你这么大力气,耕地是不用牛的,自己拖着犁就行啦。不过那样你肯定会吃很多东西,要把家里吃穷。还是用牛吧”   铁木真抱着她说:“你在给自己讲故事吗?”   玛鲁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要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多好啊。或者,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我,你一个人活着岂不是好?”铁木真揉了揉她的头发:“净说傻话一个人活着,孤孤单单的,有什么好?”   “你认识碧姬呀。”玛鲁说,“她也是一样的漂亮,而且,虽然脾气怪了点,她可还比我懂事呢。我又馋又懒,贪吃贪玩,你总有一天要讨厌我的。”   铁木真觉得她这些话越听越有不祥之感,问道:“你这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你后悔认识我了吗?”   “我从来也不后悔。”玛鲁说,“我只是有点预感,觉得自己会早死。那时候你一个人,能不能不想我?碧姬会照顾你的。”   铁木真握紧玛鲁的手:“你别说了。我不相信你的预感。万一你比我先死,我会孤身一人远走天涯。碧姬虽然美,可是玛鲁,这个世界上没有能代替你的女孩子。”   玛鲁趴在铁木真身上,迷迷糊糊地半闭着眼,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唱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铁木真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听着车厢外的潺潺雨声,心底万事沓来,一会儿是借兵不成,将来何去何从;一会儿是与魁夷的比武;一会儿是玛鲁古怪的表现,诸事走马灯一般旋转,简直使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