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洋上的早晨非常宁静。达·迦玛的心却不能像这蔚蓝色的天与海。他的舰队第二次来到古里,已经有二十艘战船、一百五十门大炮和一千人的步兵队。他是受命来接收这座名城的。
不能接收,就毁灭它。
他回忆起上次在古里城的不愉快遭遇。
古里国王咄咄逼人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问问这位外国骑士,他究竟想发现些什么?是财宝还是人?如果他是为了来发现人,那么为什么空着手来?”
还有——
“珍贵的礼品才能表达珍贵的友谊。”
“葡萄牙船队除了大炮和贪婪的水手,什么也没有!”
这些野蛮国家,国王都被异教徒带得唯利是图了。
“船长,”大副走到达·迦玛身边报告,“左前方一哩远有艘船,是摩尔人的船。”
“异教徒,俘虏他们。”达·迦玛咬牙下令。二十艘船向那艘倒霉的摩尔船包抄过去。那艘船在海上紧急转弯,看来是想逃跑,但辽阔的海洋加上快速的敌人,是它双倍的霉运。葡萄牙船队成扇形围上了它。达·迦玛命令先发一炮恫吓。炮弹落在水里,摩尔船被吓住了,旗语是:“我们刚刚从圣地麦加朝拜归来,请放过我们这些可怜的信徒。”
达·迦玛让通讯副官发旗语:“立刻降帆,抛出武器!”
“我们没有武器,我们是清真信徒。”
“船上有多少人?有多少货物?”
“七百零五人,货物有阿拉伯的羊毛毯、钻石和乐器。”
葡萄牙舰队俘虏了摩尔船。
“船长,人和货怎么处理?”大副问。
达·迦玛在甲板上踱了几步,把苹果吃完,说:“把货都搬上我们的船,人关在船舱里,然后把船烧掉。”
“可是船长,这七百多人”
达·迦玛盯着他的大副:“先生,这不是七百多人,是七百多个异教徒!”
“是,先生”大副行了个礼去传令了。
半小时后,达·迦玛站在他的旗舰船头,望着远处熊熊燃烧的摩尔船,用手在胸前画了几个十字。
“不幸的人们!”
从摩尔船上“搬”来的钻石、乐器和毛毯,应该能打动古里国王那简单而贪婪的心。达·迦玛想。
他想得不错。
古里国王仍然记得这位三年前曾经像个骗子或讨饭者一样光顾自己宫廷的欧洲贵族。但钻石的光芒能使乞丐变成国王,使骗子变成诚实者,使罪犯变成圣徒。
达·迦玛受到了隆重的接待。接风的宴席从宫内摆到大门口的喷泉旁边,桌上充斥着欧洲人们从没见过的奇怪的禽兽。席间有舞蹈和驯象表演。古里的贵族们众星捧月一样陪伴着国王,笑容可掬地向达·迦玛举杯。
但这待遇只持续了半天,宴席还没结束,在达·迦玛跟国王讨论以后的贸易协定时,由于达·迦玛认为古里国历来所收6%的关税太高,拒绝缴纳,并且试图以后也不缴税,国王发了怒。是的,钻石和阿拉伯毛毯确实很诱人,但古里的胡椒、肉桂、丁香、豆蔻和珠宝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谁能保证这些葡萄牙人下次来做生意时,还能带来与这次一样珍贵的礼物呢?
国王在体重允许的情况下迅速拍案而起,达·迦玛还没等翻译把国王的话译完,就双手一按桌子站了起来。
“你们信那些阿拉伯人的教!我们基督徒跟你们是没有话讲的!”他拔出腰间的火枪,宫廷中的黑脸卫士们急忙拥到国王旁边,希望能以自己不值钱的性命保卫国王尊贵的肉体。但达·迦玛并非要刺杀国王,他抬手对着屋顶开了一枪。
枪声远远传了出去。
外面的葡萄牙步兵队闻声出动,轰轰烈烈地涌了进来。人人端着长杆火枪,宫廷卫士试图阻拦,却连连被枪击、刀刺倒下了十几个。达·迦玛指着国王和众贵族说:“把他们带到船上去!”
国王和七位贵族成了俘虏。达·迦玛离开王宫前,对宫内剩下的贵族们说:“我们的舰队在海湾里等着,等你们送上一千磅黄金、二百支象牙,还有以后葡萄牙可以免税购买古里货物的协议书,再释放人质。对了,把我送给国王的礼物——尤其是那些钻石,也送到船上去。”
二十艘战船驶离岸边,大炮一齐开火,如雷从天堕,名城古里的建筑土崩瓦解。远远望去就能看见漫天的烟尘。
达·迦玛对大副说:“上帝原谅我们,为了国王,我把古里毁了”大副说:“可您教训了异教徒。”
古里国王站在甲板上,葡萄牙人认为他凭着二百多磅的体重,无法威胁舰队的安全,所以就没有把他关在禁闭舱里。古里国王望着自己的城被轰塌,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听自己的父亲、祖父讲起过几十年前中国船队到来时的盛况。那位郑和真是慷慨,宝石、瓷器、挂毯、丝绸、华服“这是大明皇帝赏赐给尔等的。”他说。而这些强盗呢?他们炮轰了古里城
国王在心里呼唤:“郑和呀,你几十年前在古里我爷爷的宫廷里逝世,如果灵魂还在这里的话,请出来保佑我们吧!”
他的目光望向大海。就在此时,他看见了郑和的宝船。他浑身一颤,喃喃地说:“宝船啊!”
确是五艘宝船,每艘有九根大桅杆,帆若垂天之云。为首的一艘,船头扬起红色的修长撞角。国王低声说:“郑和回来了!他复活了!”
那有撞角的宝船向这边开了一炮,船左舷吐出了一朵火云,片刻之后,葡萄牙舰队中有一艘快速战船轰然震动,腰间开了一个大洞。海水哗响着灌进舱去,达·迦玛叫道:“排水!堵洞!”那艘船的船长大喊:“洞太大啦!阁下,我请求弃舰!”
“不行!”达·迦玛怒吼,“你还是男子汉吗?”
“我是男子汉,可我手下这些水兵都要活!”
那艘船慢慢沉了下去。船长和水手们纷纷跳进海里,往其它船游去。达·迦玛命令水兵:“把那个船长抓起来,关进禁闭室。”那倒霉的船长于是就到禁闭室去活了。
达·迦玛又转头望向海面,却不见了宝船的踪影。他问大副:“那些粗暴的船呢?”
“我也没看见。”大副望了望说。
突然间,又一颗炮弹落在了葡萄牙船上,是开花弹,那船的甲板掀起来,海水涌进去,水手跳出来,就像东方人下饺子一样。有人大喊:“在右边!”大家才发现了那些宝船,它们不知何时已经转移了方位,但在中炮之前,葡萄牙船上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它们。
“魔鬼”达·迦玛喃喃自语,然后问大副,“我们的炮难道不能反击么?”
“敌人在我们的射程之外,没有办法。”
“开炮!向他们示威!”
葡萄牙舰队众炮齐鸣,但这“示威”却似乎没有吓住对手。对方宝船上放出了一枚奇怪的东西,那东西悬在海面以上五六尺的高度,迅速大起来,也就是说,闪闪发光地往这边飞来。达·迦玛惊呼:“避开!”但那东西来得太快,眨眼间已经未经邀请访问了一艘战船的左舷,在上面敲出一个大洞钻了进去。那战舰沉默了片刻,终于爆发怒火,达·迦玛刚刚说:“那个位置是弹药库!”那船就炸开了。
“它又放了一个!”大副惊呼。有撞角的宝船上再次放出一个刚才那玩意,迅速飞了过来。这次是飞向达·迦玛的旗舰。达·迦玛大叫:“转舵!规避!”
“可是没有张帆啊。”大副可怜巴巴地回答。
什么都来不及了。“咚”的一声大响,每个人都感觉到船身震动了一下,大家都闭紧了眼睛,包括古里国王。
而等了难熬的片刻,却没有听见爆炸声。达·迦玛哈哈大笑着说:“他们的武器失灵了!没有爆炸!”
船舷旁的一个水手说:“那东西扎在咱们船上了!”
达·迦玛跑过去一看,果然,“那东西”是一枚梭形的长筒物体,腰身似乎由粗毛竹所制,头端包着钢铁甲壳,成圆椎状。这尖利的圆椎由于速度的原因,深深刺在木质船舷里。看上去好像这船侧面长出了一根竹子似的。旗舰船舷板用的是橡木,所以不像舰队里其它船那么糟。
“我的爷爷告诉过我,几十年前的郑和船队已经有这种武器了,它叫赛星飞。”古里国王得意地对达·迦玛说,好像在讽刺他。船上的翻译把这句话翻给了船长。
“而我们到今天还没有发明出来”达·迦玛恨恨地说,他伸头望向下面的“赛星飞”,却发现在它的弹身中部用葡萄牙文字写着一句话——“赠给舰队司令”。
“这是给我的礼物。”达·迦玛说,“把它拿上来。”
大副说:“可是阁下,这很明显是一颗***啊。”
“它没有炸,拿上来!”
大副只得命令水手们把那东西从船舷上挖起来,拿到了甲板上。
达·迦玛指着它说:“锯开它。”
于是它被锯开了。大家本来胆战心惊地等着里面的炸药轰然爆响,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哦,真失望。”古里国王小声说。
达·迦玛扭头瞪着他:“你少在后面小嘀咕!如果这东西炸了你也活不了!”
“您看,这里面有张纸。”大副伸手从锯开的竹筒里拿起了一张纸。纸上写着一封同样使用葡萄牙文字的信——
“司令阁下:想必您已经看到了我们用以跟对手交谈的语言。这种语言全世界都能明白。如果您不希望我们用这种语言继续跟您谈下去的话,就请在桅顶升起高傲的白旗,容我们这几艘小船谦逊地开过去,与您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坐下来交谈。您忠实的仆人。”
达·迦玛越看越生气,忽然发现这信上的字迹有些眼熟,他想了想,暴怒地说:“混蛋!这是原来圣玛利亚号上那个文书威廉的字!他写的航海日记我见过。这个叛徒!还是国王介绍他上我的船呢!”
大副偷偷地越过达·迦玛的肩膀读完了那封信,不好意思地问:“那么,阁下我们是不是按他们说的办呢?”
“你说呢?”
大副一个立正,大声说:“当然不能!”
“是不能!”达·迦玛接下来小声说,“这要求不合理,我们哪去找白旗啊?”
大副一指古里国王说:“他脑袋上不是有吗?”他说的是国王的白色缠头巾。
达·迦玛下令:“把它解下来!升到桅杆上去。它被征用了。”
国王多次抗议无效,他的丝绸缠头巾终于被解下来了,他的患有脂溢性皮炎的秃脑袋,也终于像一枚剥皮的洋葱裸露在蓝天下。
长长的白色缠头巾,庄严肃穆地升上了葡萄牙舰队旗舰的桅杆顶端,迎风飘扬。
“我的国王!我的上帝!我的葡萄牙!”达·迦玛双手颤抖地紧握着自己那火枪的柄,热泪盈眶地低声叹息。
大副在他旁边担忧地说:“阁下,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他妈的,我只要见到那个威廉,一定要给他一枪!”
由五艘宝船组成的舰队开了过来。大副对达·迦玛说:“他们打旗语了——受降仪式在我方旗舰上举行。”
达·迦玛的后脖子都气红了,但脸色却气得发绿:“受降?这是侮辱我!告诉他们,我方的旗舰算葡萄牙国土,仪式要在他们的旗舰上进行!”
旗语发了出去,大副说:“他们同意。”
“把我的剑拿来。”
达·迦玛带领大副和十九位船长,通过长长的踏板走到对方旗舰——即那艘有红色撞角的宝船上。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手:三年前在非洲海角认识的铁木真。铁木真稍稍变了样子,更加成熟了,也更镇定了。
“这不是老朋友吗?”达·迦玛笑着伸出手,走了过去。但他随即看见了铁木真身后的玛鲁,眼里冒出了迷惑的光芒。这好像威廉啊,可怎么变成了女人呢?而且还是个大美女呢。
达·迦玛不敢相信似地问:“威威廉?是你吗?你这几年去过泰国了吗?”
玛鲁说:“达·迦玛船长你好。几年不见,您还是那么英气勃勃。”
达·迦玛本想一见威廉就开枪,但面对这个笑厣如花的美人,却发不出气来。没办法,谁让他是个绅士呢。
他庄严地向前跨了几步,双手把自己的剑捧起来,交给铁木真。后者接受了。达·迦玛满脸通红。
铁木真拿出一根长长的圆筒说:“这是我的匠师为我发明的千里镜,我用它看到你们在码头上把古里人质拖上船的恶行。要记住,任何恶行都会有人看见。你们应该庆幸,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一身野气的年轻人了。按照我身体里蒙古人的血性,应该一直开炮把你们追击到天边,虽然你们有二十只船,而我只有五只,最后一定是你们的船全部沉没在海底,就象当年我们的两万骑兵打败你们欧洲的十万军队一样。”
达·迦玛心里一震,却听铁木真继续说:“但现在我带领的是求智慧者的仁义之师,我将沿着郑和的航迹,越过上次与你们见面的那个海角,继续前进,走到天尽头去探索大地的形状。中国皇帝正等待着我们的回报。”
达·迦玛和他的船长们都松了口气。他朗声说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不过,我要告诉您,亨利王子的航海冒险在多年之前就已开始,现在还没有结束,以后也不会结束。‘大葡萄牙海上帝国’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铁木真一拍桌子,达·迦玛立刻露出了笑容:“当然,还要请求阁下的支持和鼓励!那个现在能给我们这些fans签个字吗?帅哥?”
玛鲁悄悄一拉铁木真的手。铁木真对达·迦玛说:“稍等,我要跟她聊几句。”他随着玛鲁走到一旁,玛鲁小声说:“铁木真,你饶了他吧!”
“为什么?”
“我的祖国是葡萄牙啊。”玛鲁说,“而且,这个达·迦玛虽然讨厌,毕竟他们家是我们家的世交你别生气!如果你讨厌他,使劲教训他一下就是了,我就当没看见。真的!”
铁木真对她笑了笑:“你求情,我当然同意啦。不过在放他走之前,要好好地教训他一顿。”
他们走回桌旁,达·迦玛诸人望眼欲穿地等待着。铁木真坐下来,双手按在桌上:“司令先生,我们现在来签订一份条约吧。”
“条条约?”达·迦玛难以置信地问。
“对,一份保证葡萄牙永不侵犯亚洲国家的条约。您现在是葡萄牙王国的全权代表。如不签订,今天你们是无法离开这艘战船的。”
就在这一天,中国历史上第一份与欧洲国家的条约签订了。同样是在武力基础上迫使一方屈服而签的“不平等条约”,不同的是,这份条约对葡萄牙极为不利。
据说这个条约一式两份,一份保存在葡萄牙国家博物馆里,作为激励国民志气之物;另一份则从北京明十三陵中发掘出来,曾存于故宫博物院,但现已失踪。
条约签毕,铁木真对达·迦玛说:“你们再写一份深刻的悔罪书,就可以走了。但是要记住,做买卖要公平竞争,童叟无欺。别人家的东西不能贪图,秃头的胖子不能欺负,东方的古国必须尊重。捡到了钱达·迦玛!你敢打磕睡?”
达·迦玛浑身一抖:“啊?对不起!我们可以走了?”
铁木真说:“可以走了,但是,走之前要先把我的甲板刷干净!还有要写检查,看在你们签约主动的份上,检查就不用家长签字了。”
达·迦玛等人交过悔罪书走后,玛鲁看着古里港内的船,突然露出悔恨之色:“哎呀!放他们走太可惜了。”
“怎么?”铁木真惊问。
“他们刷甲板真是又快又干净!”玛鲁大笑起来,铁木真追着她满船跑。拔都在后面叫:“少爷,你们别闹啦”
五艘宝船监督着葡萄牙船送还了古里人质后,扬帆远去。把古里国抛在了后面。自然,葡萄牙人背信弃义,单方面撕毁了条约。后来趁着铁木真不知,强占了中国的澳门(也有人说,当时好像铁木真已经去世了)。历史之变化诡异,更奇于小说。
铁木真所率的船队沿着多年前郑和的航迹,抱着穷尽海洋奥秘之雄心,向非洲驶去。这一去,也不知他们是否发现了新大陆,是否证实了“大地是球形的”。总之历史上再也没有过对这支船队的记载,史学家们众说纷纭:莫非他们在美洲登陆后集体作了印第安人?或者至少也在美洲土著人中留下了血脉。否则,为什么人类学家经过科学实验证明,印第安人是蒙古人种?另一个证据是:野史记载后来西班牙殖民者入侵美洲时,曾遭遇印第安人“鸳鸯阵”的阻击,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