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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每周三我都与剑桥大学研究所的同事踢足球。除了不记分,我们玩得很认真,两队一旦出现实力不均衡情况,就马上替换队员。踢完足球,就去酒吧喝一杯,这似乎比足球比赛还重要。几年前,一次比赛进行到一半,球传到我这儿,跟我抢球的是个身材特别高大、令人生畏的家伙。我想象自己采取一套复杂灵活的策略:先是从容地在这个大个子左右运球,对方其他球员也想过来抢球,但都失败了,球似乎黏在我脚上;然后我开始向球门冲刺,猛地一脚,球从侧面射进球门。这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只是我的想象,现实的情况是:我刚一扭身,就很狼狈地摔倒在地。像这种情况,甚至不能判对方犯规,因为根本没有人碰到我。 我只能倒退着,笨拙地走向草坪,右膝盖发出“咔嗒”的声音,着实令人担心,可能是前十字韧带拉伤了。比赛中止了,我被送到急诊室。 几周后我的膝盖还没有复原,医生建议我做一个手术,看看膝盖里面的情况,以便治疗。第二天早上,我躺在手术室旁边的休息室里,马上要做生平第一次麻醉。很多人会感到紧张,这完全可以理解。但我却不同,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糖果店里的孩子(在这个语境下,孩子换成了书呆子气很重的神经科学爱好者,而糖果则是改变大脑性状的专门药物)。在做麻醉之前,我与麻醉师聊了几句,深入讨论了即将给我注射的药物的有关情况,以及这种药物会对哪些神经递质(neurotransmitters)起作用。马上要注射了,我感到既兴奋又好奇,想知道这些化学药品会在我身上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刚开始给我注射的是肌肉松弛药,我感到天花板开始缓缓地转动。过后才注射主要的麻醉药——异丙酚。我之前看过有关异丙酚的研究资料(在迈克尔·杰克逊使用这种药物过量致死之前),对这种药物非常好奇。医生要我数数,从10开始倒数,大概数到6,我开始完全失去意识,好像死了似的。 通常情况下,如果我晚上睡得很好,这段时间我的意识好像是空白的。细想想,又并非如此。在我真正睡着之前,有5~10分钟,我的思维处于不连贯的状态,像在做白日梦,尽是些零星的想法和意象。睡着时,我会做很多梦,梦中忽然被叫醒的话,我可以复述梦的内容。即使没做梦,如果忽然醒过来,我通常也能回想起一些零星的、傻乎乎的想法。对我来说,睡眠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背景,在这个背景中上演着一连串杂乱、不连贯的经历(尽管我经常忘记经历过的事情)。夜里即使睡得很沉,我还是很容易惊醒。女儿的哭声,妻子轻轻拍下我的手臂,都会让我马上醒过来。 我做了全身麻醉后,感觉房间好像在游动,觉得自己刚刚才从10开始倒数,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其实中间的过程有60分钟),感到有些眩晕。这期间,我的脑子完全是空白的,没有感觉和意识。我听不到医生发出的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伤痛。当然,全身麻醉的目的就是如此。 一些人在麻醉后恢复意识,感到十分恐慌。但是我在恢复意识后,感到像是喝醉了酒,飘飘然的。我不知道如何定义这种状态,或许称为酒精偏好。我当时马上要求在静脉注射器中添加苏格兰威士忌,目的是为了延长麻醉的效果。我可能还对一个漂亮的女护士开了一个不大合适的玩笑,幸运的是,护士估计见惯了这种情况,只是笑笑而已。令人失望的是,5分钟后,麻醉的效果逐渐消失,下午剩下的时间我只能靠吗啡带来的快感聊以慰藉。 然而奇怪的是,那一个小时意识的空白成了我生命中最难忘的时刻之一。 在这本书中,意识与信息处理是紧密联系的。但是我不认为细菌和植物具有意识,尽管细菌和植物也具有信息处理的能力。简单的动物充其量只有最低限度的意识。但是,具有广泛意识的人类与其他生物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为什么在我们生活中,意识波动的幅度会这么大(比如,睡着的时候或者做了全身麻醉后,有一段时间我们的意识是空白的)?在这一章中,我会通过界定意识和无意识的不同范围来解答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