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小脑
小脑神经元的数量多于大脑,但不产生意识
“大部分事情在表象之下酝酿,不易被察觉;大部分行动在浑水中展开。”弗里克说着,推开了房间的门。
房间里,一个男人两腿叉开,站在一幅大画布前。当他挥动画笔时,手在颤抖。
![00378.jpeg](https://box.kancloud.cn/67490d2df59a610e3be0318b16f3208b_566x415.jpeg)
伽利略对弗里克说:我认识这个画家,他是伟大的尼古拉·普桑(Nicolas Poussin)[\[1\]](#id_1_7)。这幅画我也认识。看,双面神雅努斯象征着处于过去和未来中间的时刻,即有意识的当下。右边的时间老人在弹奏齐特琴,表现舞蹈与生命的节奏。中间跳舞的男女代表四季的更替和时间的循环往复。
“时间不是周而复始循环的,亲爱的伽利略。”从画布后面走出一个人,说道,“也许行星的时间是周而复始循环的,但人类的时间不是。”说话的是来自罗马的主任医师,也是教皇的私人医生,他接着说:“看这两个裸童。右边的裸童手持沙漏,象征时间的流逝不可阻挡;左边的裸童暗示意识是短暂的,如同肥皂泡沫。”
伽利略没有回答,而是对着医生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发抖?”医生惊叫着说,“我当然知道,普桑这个样子有一阵子了,这明显干扰了他作画。但是只要休息好,他的健康就没有问题。我见过类似的病例。一个年轻女人也是这样,手发抖,站立时两腿叉开。她是难产死的,死后我检查过她的脑部。在脑后部的后颈处,少了什么东西。其实她缺失的是小脑。小脑满是褶皱,看上去像是一颗小卷心菜,或者说像生命之树。普桑肯定也缺失了小脑,也许是因为中风的缘故。这个漂亮的小脑的功能似乎是确保我们步伐优雅,手不会颤抖。”
![00379.jpeg](https://box.kancloud.cn/e9808b7bf5e4a886660dcb625a42987e_566x212.jpeg)
“非常正确。”弗里克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但小脑还负责其他更为精细的工作。它能使我们迅速运动,协调动作和保持平衡。小脑和大脑一样复杂,实际上小脑的神经细胞比大脑多。和大脑一样,小脑接收来自感觉的信号,并且能精确地控制我们的行动。”
伽利略在思索。画面很壮观,主题崇高、意义丰富,但这幅画却出奇地静止。虽然这是关于时间的一幅画,但时间似乎冻结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舞蹈,都暗示着时间和运动,但是真实的时间——脉搏跳动的时间,钟摆摆动的时间——却是缺失的,似乎画家的脉搏和钟摆一起停止了。
![00380.jpeg](https://box.kancloud.cn/574d0fc4adf6328d9ce523e3b25015d8_566x338.jpeg)
此时画家转身面对着他们,带着奇怪的、颤抖的声音说:“我们不能只是根据感觉做判断,而是要根据理……理性做判断。我的手可能在颤抖,但是我的心智没有颤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有些东西会保持不变。要超……超越表象思考问题:圆锥体、圆柱体、球体。”他停下来,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最……最纯洁的是善与真的思想。这些是……”他再次停顿,接着说,“这些是最难画出来的。”
“说得好。”弗里克说,“大脑皮层的很多神经系统就是做这项工作的。尽管世界不断变化,这些神经系统却在预测稳定不变的东西。它们描绘出世界理所应当的样子(就像你的画),而很少顾及不断变化的细节,这些变化的细节大多是由我们的感觉引起的。因此,在我们的意识中,圆锥体的形状保持不变,尽管我们从不同角度看到的圆锥体是完全不同的。同样,在我们看来,成熟的水果的颜色在落日的暖光中与在闪电的冷光中是一样的,尽管反射到水果表面的光线是不同的。确实是这样的。我们生活的场景是抽象的,经验是虚幻的,是一幅由某个聪明的大师做的画。现实可能充斥着不关联的、表面的变化,但是信息处在恒定的事物中,是一般的、深入的,意识要求的就是这类信息。这不也是艺术所追求的吗?”
“我画我理解的东西,不画我看到的东西。”普桑说。
“如果你所看到的就是你所理解的呢?”弗里克问。
“我们为什么不放弃这些抽象的话题,而来探讨一下困扰普桑的颤抖问题呢?”医生说。
“有道理,”弗里克说,“可以肯定,普桑的大脑皮层完好无损。大脑皮层负责处理恒定不变的因素和抽象问题,想象及预测一个人对周围世界的看法,同时产生意识。普桑缺失的是小脑。小脑系统不关心恒定的、一般的、深入的信息,它所需要的是准确、详细地了解当前的真实情况:计算手指头要张开多少距离才能握住画笔,眼睛要转动多少角度才能看到画布的边缘,手臂要绷得多紧才能使伸出去的手不抖动,做引体上升运动时身体要绷得多紧。这个系统不需要画一幅很壮丽的图画,它不关心意义问题。系统的各组成部分不需要相互交流,只需要正确、快速地做各自的专门工作,不在意其他事情,不关心本质问题。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能深入了解这个世界。”
“确实,我们不能了解这个世界。”医生打断弗里克,转向普桑说,“至少让我们确定一下,你在其他方面没有问题。亲爱的普桑,除了颤抖和走路不稳,你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你的视力、听力、触觉、嗅觉、味觉怎么样?你还能紧紧地握住画笔吗?”
普桑盯着医生看了一会,说:“你可能是一位伟大的医生,但是你的眼睛没有我的好。我一切都好:能看到物体的颜色和形状,能听到声音,能像以前那样触摸和品尝东西。在我的脑子这个大剧场中,戏剧还在上演。医生,有些事情我确实做不来。我不会演戏,不会跳舞,但我能将这些画出来。医生,即使我的思想步履蹒跚,它还是比你的思想走得更快、更远。”他指着一幅已经完成的画作,说:“伽利略,告诉我哪个包含了更多的真理,是他的解剖标本还是我的艺术?”
伽利略没有在听他说话,而是在比较大脑与小脑的功能。如果大脑受到损坏,整个人都毁了;但是如果小脑死亡的话,人不会死。哥白尼死了,但普桑还在作画。因此,大脑是产生意识不可或缺的器官,而小脑不是。然而小脑和大脑一样,是人脑的一部分,具有丰富的神经细胞,能与外界进行沟通。他看着弗里克说:“你告诉过我,大脑像一个大都市,但小脑也是如此。”
“确实如此。”弗里克回答,“说到这一点,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意识这么挑剔。小脑并不缺乏神经细胞或其他任何构成脑的成分。”他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说:“也许小脑缺少的是构建计划。我已经说过,大脑细胞是相互联结的(以直接的方式或通过其他中间物的方式),相互之间一直在交流。小脑细胞可能缺乏正确的联结:它们接收到信息后就处理、发送信息,但是相互之间没有交流。”
![00381.jpeg](https://box.kancloud.cn/92e4fe45b7eefd713c3cbc3de08337b1_566x434.jpeg)
“我的研究可能已经落伍了。”医生说,“但你说的话让我想起一个古老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两个城市的故事。故事是这样的。”
![00382.jpeg](https://box.kancloud.cn/f2fcaf5acfdec6f2877528921a52d18a_566x382.jpeg)
从前有一个国王,统治着一个大城市。他拥有财富和权利,却害怕市民们相互交流。他知道市民们遵纪守法,并且爱戴自己。但是国王又想:我怎么知道他们背着人会说些什么呢。因此,他雇用了一些他信任的人监视市民,认真地记下他们说的话。
这些人开始工作,记下市民所说的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记满了一本本笔记。但这种方法行不通:虽然成立了一个很大的部门专门阅读这些报告,但还是没有足够的时间看完报告。即便能看完,怎么知道市民不是在说一套做一套呢?另外,怎么知道打探消息的人睡觉时发生了什么?因此,国王让他的情报员轮流工作:当一个情报员睡眼蒙胧地开始工作时,另一个情报员带着酸痛的胳膊(写得太多的缘故)去睡觉。而且他还要确保这些情报员也受到审查,于是秘密组织了第二批情报员,用来监督第一批情报员。国王想:这下应该可以了。
但是没多久,国王发现自己太大意了。情报员报告的是人们聚集在街上说的话,谁知道夫妻之间说些什么呢?夫妻之间不只是在餐桌上交流,当他们挤在床上时会说些什么?当母亲告诉女儿婚姻生活的秘密时,她会不会还说些其他的秘密呢?看来没有解决的办法。国王召集他的顾问商量,但还是没有想出好办法。此时,一个叫莫杜勒斯的弄臣举起手,提了一个建议,国王认为这个建议简直天衣无缝。
第二天,国王的泥瓦匠和木匠兴高采烈地去上班,因为他们的工资涨了一倍。没多久,国王的命令下达了。当最年长的泥瓦匠完成最后一项任务时,国王站在最高的塔楼上最高的窗户前俯瞰整座城市。国王对看到的情况很满意。每个人——最年长的泥瓦匠及其他泥瓦匠、所有木工、工匠、女房东、女仆,老老小小所有人——都被稳妥地局限在一个小隔间内。
每个小隔间都有厚厚的墙壁,很牢固,没有窗户。里面有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一张床、一盏灯,还有流水,每天的食物通过一扇小门传递进来(这扇门很小,连小孩子都不能挤过去)。这个弄臣确实想得面面俱到:国王的狗在城堡与小隔间之间来回运送所有的东西。在这些小门后面,工匠们在忙着做各种工作:雕刻工在制作微型雕刻(这个城市以此而闻名),铁匠在打造刀,金匠在制造珠宝首饰,缝纫工人在缝制衣服,甚至连女仆也在烹饪食物。
国王想:一切都很顺利。实际上他确实没有听到任何抱怨。他只是听到工匠房间里传出持续不断的捶打声,急性子的厨子的房间里传出瓶瓶罐罐的叮当声。没有这些声音的时候,这个城市就笼罩在一片静静的喜悦中。正如弄臣说的,现在他不用担心人们会说什么了,因为他们现在根本无法交流。他期望就这样平静地统治很长时间。国王站在高处往下看,一望无际的平地上点缀着无数小隔间,每一个小隔间里都有一个他的臣民在辛勤工作着。
有一天,这个弄臣又举起手,说他做了个梦,梦见一支军队进入了这个城市,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如果市民们相互间不能沟通交流,他们怎么能够阻止敌人呢?“什么?”国王恼怒地说道,“我从城堡中发布命令,每个市民都接到命令,这就足够了,不需要浪费一言半辞。市民们需要交流什么呢?”弄臣回答:“陛下,如果一个市民发现了敌人,却不能向其他人发出警告,不能号召他们进行抵抗,并组建一支强大的部队(这是必需的),那么我们就无法生存下去,甚至连一个敌人都不能击退。我听说敌人生吞了我们的狗,连骨头都不吐。”
于是,国王和弄臣来到城里一望无际的平地上,他们在第一个小隔间前停下来。国王敲了敲小隔间的小门,命令里面的人开门,但没有回应。国王用军刀砍开小门,进入破烂肮脏的小隔间,看到一个年老的泥瓦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们问:“发生什么事情了,老泥瓦匠?”老泥瓦匠回答:“我神志不清了,长时间一个人待在房间内,我肯定神志失常了。”
国王问:“整个城市的人都疯了吗?”泥瓦匠大声地说:“城市?我建这个小隔间时,叫来了城里最好的木匠和铁匠。他们可真是能工巧匠啊!他们为每个小房间——陛下,是每个小房间——建造了新颖独特的机器。这个机器由木头和铁做成,能做之前每个市民为您做的简单的事情,不需要同任何人交流就能做该做的任何事。他们为厨子造了食物加工机,为鞋匠造了自动的补鞋机器,为玻璃制造者造了自动风扇,为屠夫造了装有切肉刀的自动剪切机器,为牧师……”
国王打断泥瓦匠,说:“那他们每个人都在做什么?他们让机器做事情,自己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我们现在需要他们的帮助,抵抗敌人的进攻。这些敌人把我们的狗都生吃活剥了。”
泥瓦匠回答道:“陛下,您找不到他们的,一个都找不到。他们很久之前就离开了,为自己建造了一座新的城市。在那里,他们什么都不做,一直在说话:大喊大叫、出谋划策、经营买卖、争论不休。他们一起做所有的事情:上演开心的戏剧,大声合唱,他们还……”这时泥瓦匠的脸扭曲了,“他们一定还在……”说着他站了起来,他的脸好像膨胀了,马上要爆炸似的:“他们……”,他无法再压制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他们所有人肯定在大笑,在笑您,陛下。他们像喝醉了酒似的大笑,市政厅里日夜传出他们的笑声,一个笑话刚传达到市政厅的这一头,另一头马上又开始讲新的笑话,笑声更响亮。他们一起歌唱,歌词的内容不断变化,但都是与您有关,那是些下流的、说不出口的歌曲。叫得最响亮的是那些女学生,像我这样的老人笑得都喘不过气来。陛下,我能知道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个疯老头。”他又坐了下来,以一种沉重的口吻说:“但是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陛下。每个房间都空了,人们从这座古老的城市中消失了。”
伽利略想:这么说人脑里有两座大城市。大脑这座城市的市民们从事各行各业的工作,他们相互间争论不断,一起做决定。小脑这座城市的人口数量更多,但是每个人都独自居住,不与人交流,在自己的房间内做事情。意识之所以在大脑中产生,原因就在这里。大脑这座大都市熙熙攘攘、充满活力、讲求民主,而小脑则是一间巨大的、沉闷的牢房。
注解
普桑的画作《随着时间之神的音乐起舞》现藏于伦敦华莱士收藏馆。普桑在晚年确实有手抖的毛病,但是从他绘画的技法分析,他可能是得了帕金森症,手抖不是由于小脑问题造成的。详细情况参见帕特里克·哈格德(Patrick Haggard)与萨姆·罗杰斯(Sam Rodgers)合写的文章《尼古拉斯·普桑的运动障碍分析》(发表在2000年《运动障碍》杂志上)。普桑突然爆发出一番言论,这是小脑障碍的典型表现。普桑的自画像现藏于罗浮宫,他画的那幅神秘的《阿卡迪亚的牧羊人》(Arcadian Shepherds)也收藏在罗浮宫,这是一幅表现思想的理想画作。普桑对艺术的理念深受柏拉图思想的影响,但也与他的大脑皮层组织有关(这点弗里克做了简要分析)。大脑皮层最高层次的神经元学会从大量的信息中提炼恒定、一般、深入的信息:神经元的层次越高,神经元对不相关变化的反应就越稳定,其提炼的信息就越抽象,对行为的意义就越重大。这些神经元将类别信息反馈到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上,然后预测看到的东西可能是什么样子:我们所看到的就是我们能够想象得到的,也许这就是我们能看到东西的原因。意识就建立在这种恒定、一般与深入之上,有时候艺术也是如此,至少普桑是这么认为的。
与之对照,一些需要快速调整的任务似乎只需要局部神经元的运作,不需要运用广泛的意识。脑部一些专门的模块会自动执行这类任务,能单独快速、顺利地完成工作。实际上,如果一项任务没有争论的必要,可重复、自动完成,那么这项任务就可以进行流水线作业。此时,大脑皮层这座伟大的、充满活力的城市就让位给小脑这种高效的小隔间。然而,如同弗里克所说,大脑皮层也可能有这类专门系统。古德尔(Goodale)与米尔纳(Milner)的著作《不可见的视觉》(Sight Unseen)以及其他人的研究表明,大脑皮层某些部位受到损伤的患者会失去某些能力(如不能灵活地运用手指抓住某件东西),但是却能有意识地说出物体的形状和大小。相反,大脑皮层另外一些部位受损的患者意识不到物体的形状和大小,但他们的手指却能“看到”物体的形状与大小,能正确调整手的姿势以握住物体。阿尔及利亚城市贝尼伊斯奎的照片是乔治·斯坦梅茨(George Steinmetz)从高空中拍摄的。
[\[1\]](#id_1_6) 尼古拉·普桑(1594—1665),法国巴洛克时期著名画家,17世纪法国古典主义绘画的奠基人。——译者注
- 赞誉
- 推荐序一
- 推荐序二
- 前言
- 开场白
- 第1章 伽利略之梦
- 第一部分 证据:自然实验
- 第2章 导论
- 第3章 大脑
- 第4章 小脑
- 第5章 两位盲人画家
- 第6章 闭锁的脑
- 第7章 失去记忆的意识
- 第8章 分裂的脑
- 第9章 矛盾的脑
- 第10章 着魔的脑
- 第11章 睡着的脑
- 第二部分 理论:思想实验
- 第12章 导论
- 第13章 伽利略与光电二极管
- 第14章 各种各样的信息
- 第15章 伽利略与相机
- 第16章 整合信息:多与一
- 第17章 伽利略与蝙蝠
- 第18章 看到黑暗:解构黑暗
- 第19章 黑暗的意义:建构黑暗
- 第20章 亮光宫殿
- 第21章 感受质花园
- 第三部分 意蕴:意识的宇宙
- 第22章 导语
- 第23章 夜幕降临之一:死亡
- 第24章 夜幕降临之二:痴呆症
- 第25章 夜幕降临之三:忧伤
- 第26章 黎明之一:意识的减弱
- 第27章 黎明之二:意识的进化
- 第28章 黎明之三:意识的发展
- 第29章 白昼之一:探索意识
- 第30章 白昼之二:想象意识
- 第31章 白昼之三:发展意识
- 收场白
- 第32章 伽利略的最后三个梦
- 结束语
- 第33章 研究问题
- 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