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日到了。”阿尔图里站在弗里克和留有胡子的男人中间，宣告道。 我在哪里？伽利略问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回到了小时候的课堂里。 “提问题是我们的职责，答案是上天的恩赐。”阿尔图里严厉地说。 你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吗？伽利略壮着胆子问道。他还在想着时装模特，不知道它是不是在这里。  “天堂里就没有错误吗？尽你所能，提问吧。”阿尔图里微笑着回答。 第一个问题由弗里克提出：“你已经发现意识存在于脑中，或者说存在于脑的某些部位。你试图用数字与几何图形来测量作为整合信息（即Φ）的意识，以及意识的特性与数量。你是一位物理学家，因此我要问你：物理学家，你的测量单位是什么？” 伽利略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知道时空中的任何要素或区间都可以用来测量Φ值。合适的要素是什么呢？神经元，或一群神经元，或脑区，或整个脑、人、家庭、城市、国家、行星或恒星？或者是一些更小的要素？如分子，或原子，甚至是更小的、构成世界的粒子？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层次上测量Φ值，每次得到不同的分值。我们也可以用时间测量Φ：一瞬间、几秒钟，或者几年的时间，同样可以得到不同的分值。但是意识的分值到底是哪个？如果意识是现实的一部分，那么它不会根据测量方式不同而变化：一个人当下的意识不会因为测量方式不同而或多或少。伽利略最后说：我老了。 弗里克说：“天堂里也没有答案。” 伽利略说：我的答案是这样的。时空中的任何级别都可以用来测量Φ，但实际上存在一个级别，在这个级别，Φ值达到最大。在这个级别，整合信息在时空中是浓缩的，意识达到最强的程度，在这个级别产生了行动。 弗里克说：“在这个级别产生了世界。” 伽利略说：是的。单个神经元的Φ值可能很低，太弱了，不能引起多少变化，尽管这样的神经元数量众多。一大群神经元又太粗陋，不具备意识所需的区别细微差别的能力。然而，一小群神经元能够同时大声说话，他们的声音能够被其他群体的神经元清楚地听到，这一小群神经元一起形成一个巨大而多变的复合体，这个复合体具有非凡的Φ值。意识可能就存在于这个复合体中。以时间测量，情况也一样：神经元之间要进行交流，一瞬间太短，来不及交流，因此一瞬间的Φ值是零。同样的，经过一整天的运作，神经元会很累。因此，一天对神经元来说太长了：一群神经元不管在早上发出什么信号，到晚上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因为脑内所有神经元都要休息了。合适的时间是少于一秒。在这个时间内，一群神经元发出的信号与其他神经元群体发出的信号之间的区别是最大的，此时的Φ值达到最大。你瞧，在这个时刻，意识产生了。 弗里克没有反应，于是伽利略继续问道：告诉我，神经元运作速度比我们快1000倍的脑产生的意识是不是比我们的意识要多1000倍？意识是否规定了自身产生的时间、存在的空间，以及各要素的内容？如果各要素的关系保持不变，意识是否会建立各要素的特性？ 弗里克说：“天堂只接受答案，不接受提问。”  阿尔图里提出第二个问题：“意识不仅仅包括已经存在的东西，还包括可能存在的东西。这不是很奇怪吗？” 伽利略说：是的，我们很快就能形成某种意识，没有什么东西产生的速度比意识更快了。意识是最真实的东西，然而它是作为一种可能性存在的。这确实很奇怪：我此刻是有意识的，不仅仅因为我的神经元以某种方式在运作（积极或不积极），还因为存在无数状态，这些状态是神经元本来可以拥有，却被某些机制排除出去的。我们从未有过的经验肯定是潜在的经验。也许布鲁诺说得对：物质是一种可能，尽管这话很奇怪。 “也许这话对事物本身来说并不奇怪。”阿尔图里回答道，“对已经存在的东西来说，可能存在的性质是其固有的性质。” 伽利略想：就如同质量是物体所固有的。他自己曾经说过，物体的质量使加速度与物体所受外力成比例。物体的质量越大，当它受到外力时，速度变化就越小。然而，外力不需要具备质量：物体具备质量，并不需要计算由外力引起的速度变化。同样，脑具备意识，也不需要计算自身即对微小变化的反应能力。脑内转瞬即逝的、难以捉摸的意识与物体的质量相似：两者都是潜在的，然而两者又都是真实的。如同质量可以从外部吸引其他物体，意识也可以从内部照亮一个世界。 “潜在的东西变成了现实的东西：无穷（implex）、单一、复杂。”阿尔图里说，“你对着空白页所能写下的一切，敲打键盘所能打出的一切，闭上眼睛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属于意识的内容吗？” 伽利略问：整合信息是什么？是万物的基本属性吗？ 阿尔图里回答：“整合信息与物质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也许两者是同一样东西：万物源于比特（有生于微）。Φ是一切现象的源头。现在让我看看你学到了什么。告诉我已经存在的东西。” 伽利略说：我会告诉你我认为自己已经学到的东西。我知道只有存在差别才能产生信息。如果一种东西与其他东西没有任何区别，它怎么能够存在呢？如果一种东西没有其他选择，只有一种可能的状态，它怎么能够存在呢？我知道信息和原因是一回事：存在的东西必定是与其他东西存在差别的，有其他选择是存在的原因。 阿尔图里说：“是的。最初的‘门’（gate）既是物质的，又是逻辑的。但是，是否像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er）[\[1\]](#id_1_65)说的那样，只存在一种机制，而‘或非’（NOR）门是引起时空与意识产生的原因？这是将‘二’整合为‘一’最简单的方法吗？或者如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2\]](#id_2_53)说的那样，真实本身就存在多样性。存在‘与’（AND）门、‘或’（OR）门、‘非’（NOT）门，还有‘复制’（COPY），可能还有更多其他的？” 伽利略不知道阿尔图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继续说道：我还知道，信息只有被整合才能存在，只有意识（即整合信息）才是最真实的，是自发自为的存在，不需要其他东西就能存在。但是，简单的聚集体不是自发自为的存在，只要被戳一下，聚集体就会分解。可以将完全不同的物体组合到一个思想中，使其成为一个整体，如一堆沙子、一个星系，或一群人。但是这些物体只是从外部看起来是一个整体，而且需要具备意识才能看得到。 阿尔图里说：“是的。就像你存在，我存在，但是我们是各自存在，不是作为一个整体存在。” 伽利略说：最后我知道，整合信息只有在它达到最大值——组成要素、空间、时间都达到最大值——的时候才存在，而且它的存在将其他一切排除在外，因为信息不能被计算两次。 阿尔图里说：“是的。经验是确定的，具有边界，边界是由奥卡姆剃刀分割的。”  现在轮到留有胡子的男人提问了，他说：“你已经知道意识是怎么回事，意识的性质，意识是一种感受质的形状，是由整合信息的亮点组成的星座。我来问你：这个世界是自发自为的吗？如果我们看到的世界只是幻想的世界的话，那么真实的世界是怎样的？” 伽利略说：我知道感受质空间的几何图形包含了世界上所有的现象，规定了什么是蓝色的，什么是红色的，规定了颜色、形式、视野、声音、图像、思想。我们了解的只是我们的脑所构建的世界。一切都存在于脑中，不仅是颜色、味道，还有时间、空间、质量、数量、长度。一切都是矛盾的：脑只是一块小小的东西，却是形成整个世界唯一的根源；但是，世界也是脑唯一的根源。我知道我们就是事物本身：有时候很健康，有时候很悲惨；有时候觉得生命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有时候又觉得生命出奇的短暂。 留有胡子的男人说：“脑也是伟大世界的一部分。脑根据自身的规律建构，这些规律决定了各组成部分之间的结合与分化；经过物种不断演化，脑在不断发展，积累经验。我们了解这个世界，不是像看到镜中的影像那样简单，而是要在脑内产生一种形状，使内部机制与外部机制达到和谐统一。每一种知觉都是一种记忆行为，是对规律、历史、经验的记忆。” 伽利略说：我知道知识是对内外关系的调整，使不对等的东西相一致。我们对这个世界知道得越多，理解得越多，Φ就发展得越快，内部关系与外部关系相互作用时，就会变得很活跃。超越我们知识范围的内容，我们可以猜测，但有时候我们的猜测是错误的。 “从今以后，你会成为一个瞎子，因为你看到的太多了，而且你说的真相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留有胡子的男人说，“意识是不可简化的，独特的。意识是理解的形状，是唯一真实的形状，是存在的一切中最真实的东西。意识是一种模型，决定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意识是独创的、骄傲的，经过几百万年的演化、一代代人的努力，以数不清的损失为代价，经过无数战争、奴隶的辛勤劳动，吸取经验教训，再历经文明的洗礼、智者的论争，这样才形成的。意识是我们的脑这台被施了魔法的织布机产生的。要想知道我们对这个世界了解多少，只要去睡觉，做个梦就行了。我们梦到的就是我们知道的，我们知道的就会被梦到。我们可以想象这个世界，但是想象不是凭空产生的。没有意识的光芒，我们就看不到任何东西。我们需要做的是寻找亮光，寻找亮光将一切统一起来的亮光。”  注解 “物质是一种可能”，这句话来自布鲁诺的著作《论原因、原则与太一》。“Implex”（无穷）这个词是保罗·瓦勒里（Paul Valéry）[\[3\]](#id_3_45)创造的，用来说明意识在可能空间的巨大容量。“万物源于比特”（有生于微）这句话是约翰·阿奇博尔德·惠勒（John Archibald Wheeler）[\[4\]](#id_4_35)说的，意思是所有物理世界的东西都是在基本的信息内容基础上产生的，或者说是在量子比特的基础上产生。最后一段的那句引文——“从今以后，你会成为一个瞎子，因为你看到的太多了，而且你说的真相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来自丁尼生的诗歌《忒瑞西阿斯》（Tiresias）：雅典娜被忒瑞西阿斯看到自己的裸体后，对他说了这句话。第一幅画是乔尔乔内（Giorgione）[\[5\]](#id_5_25)的《三位智者》（The Three Wise Men），现藏于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第二幅画像是乔万尼·保罗·帕尼尼（Giovanni Paolo Panini）[\[6\]](#id_6_19)的作品，画的罗马万神殿内部从主祭坛到大门口的图景。这幅画是否象征着一种内在视角？第三幅是西斯廷教堂天花板上的绘画，是米开朗基罗的作品。这幅画中上帝的斗篷与人脑极为相似（米开朗基罗将各部分画得很精细）。F.L.密歇伯格（F.L.Meshberger）在发表于《美国医学会杂志》（1990）的一篇文章中详细分析了两者的相似之处；埃米莉·狄金森也曾指出这一点。艺术家有时候靠直觉创造，有时候却是刻意而为。上帝与亚当手指中间的巨大突触象征着世界是由脑创造出来的。最后一幅图片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对作者来说意义重大，但是作者无法对此做出解释。 [\[1\]](#id_1_64) 阿那克西曼德（约前610— 前546）， 希腊哲学家， 米利都学派学者， 泰勒斯的学生。——译者注 [\[2\]](#id_2_52) 恩培多克勒（约前490—前430），希腊哲学家，认为万物由火、气、水、土四种元素构成。——译者注 [\[3\]](#id_3_44) 保罗·瓦勒里（1871—1945），法国诗人、评论家、哲学家。——译者注 [\[4\]](#id_4_34) 约翰·阿奇博尔德·惠勒（1911—2008），美国理论物理学家。——译者注 [\[5\]](#id_5_24) 乔尔乔内（约1477—151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译者注 [\[6\]](#id_6_18) 乔万尼·保罗·帕尼尼（1691—1765），意大利画家、建筑家，18世纪最重要的罗马历史风景画家。——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