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睡着的脑
大脑皮层神经元同步运作,如在无梦的睡眠中,意识会消失
如果我们想不起曾经做过的梦,每次会失去多少经验?有多少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已经记不得了?我们是否见过上帝,后来想不起来了?
伽利略正在沉思,这时他看到一个房间的角落里透出亮光,并感到有热气传来。房间另一头的炉子上烧着火,墙上挂着一件军大衣以及一把匕首,下面睡着一个男人,用粗布袋盖住了半个身体。
弗里克回来了,告诉伽利略如何做。伽利略摇了摇这个睡着的男人的肩膀,然后冲他大声喊道:“告诉我,我叫醒你之前,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这个年轻人慢慢睁开双眼,过了一会睡意蒙眬地回答:“什么都没想。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还半睡半醒呢。”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伽利略又问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看到、听到或想到什么了?”男人回答:“没有。刚才我睡得很熟,但愿你没有叫醒我。你是谁,怎么在我睡着时闯进来了?”他嘟哝着,翻了个身继续睡。
弗里克盯着伽利略说:“这不是很不寻常吗?你刚刚看到一个男人从无意识状态中醒来,那是一种完全虚无的状态。”伽利略问:“有什么不寻常的吗?每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肯定是脑停止运作,在休息的缘故。”弗里克说:“这确实很不寻常。我们睡着时,脑肯定没有睡着。大脑皮层300亿个神经元在忙碌地进行发放,发放的频率跟我们清醒时一样高。”
伽利略问:那么脑发生了什么变化?
弗里克说:“我们清醒时,神经元在运作,大脑皮层就像翻滚着浅浅浪花的大海。晚上熟睡时,大脑皮层就像被缓慢深沉的波浪吞没了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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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克接着说:“现在想象一下,朝翻滚着浪花的海面扔一块石头,会出现什么情况。海面上会泛起层层涟漪,小波浪向各个方向散开。但是如果扔一块石头到平静的海面,缓慢涌动的大波浪会将所有的东西淹没,整个海面随着大波浪上下起伏。同样,清醒的脑内的神经元变得活跃,开始歌唱,其他部位的神经元都能听到歌声。但是脑在沉睡时,不会听到任何歌声,就如同在体育馆里,所有人齐声尖叫,将一切都淹没了。”
伽利略问:这就是意识消失的原因吗?他想到了小脑:小脑内的神经元互相不交流,所以小脑不产生意识。沉睡时意识消失了,也许是因为脑内的每个神经元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没有什么值得交流的。
弗里克说:“是的。你可以这样想:清醒的脑就像一个多元社会,不同的神经元群体支持不同的联盟,投不同的票;然而,在没有梦的睡眠中,脑变成极权主义社会——每个人的行为都一样,同时上下挥舞着手臂,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分歧。此时的脑庞大而单调,没有任何自由,因此交谈没有任何用处。”
伽利略想:也许那个患癫痫的女孩的情况也是如此。她脑内的神经元同时大喊时(就像挤在木板边上大声叫喊的粗野的村民),她失去了意识。伽利略想再问一次这个年轻的法国人,于是走上前,准备叫醒他。但弗里克制止了他。这个年轻人半睁着眼,眼球好像随着飘忽不定的飞虫在飞快地转动。他们看了他一会儿,弗里克说:“现在可以叫醒他了,他会让你感到惊奇的。”于是伽利略再一次摇醒年轻人。
这次他很快起身,然后说:“哦,你扼杀了我的好梦!我的脑内充满了各种想象。我正在做一个无比珍贵的梦,在它向我透露其中包含的智慧之前,你把它扼杀了。让我先想想,免得忘记了。在梦中,我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两本书。一本是枯燥而无用的字典,另一本是诗集。这本诗集包含了诗歌的智慧与哲学的理性。我打开这本诗集,看到古代诗人奥索尼乌斯(Ausonius)[\[1\]](#id_1_21)写的一句话:‘我应该选择怎样的人生道路?’到底是怎样的人生道路呢?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道路?这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他说:‘是,同时也不是。’也许那个陌生人就是你……接着这个闯入的陌生人、书本以及梦都消失了……而我还没有得到解答那个问题的答案。我是否要用毕生的时间致力于理性的培养,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追求真理?是还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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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克对伽利略说:“你看,一个人在睡眠过程中,有时候是几乎没有意识的,就像这个法国人第一次被你叫醒前的情况。另外一些时候具有与清醒时一样的意识,那是在做梦的时候。这取决于脑的运作方式。如果一个人的眼球不停转动,好像在梦中审视某些影像,此时他的脑又变成翻滚着浅浅浪花的大海,跟他在清醒时的情况差不多。此时他是有意识的,尽管他意识不到周围的事情。但是当他脑海里的波浪变得缓慢、深沉,他的意识就会消失。而且,一旦生命终止,意识也就永远消亡了。”
法国人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此时他想知道他们是谁,想做什么,为什么对他的梦感兴趣?他们怎么知道他第一次睡着时,是没有意识的?他说:“我从没停止过思考,以后也不会,若能如愿的话。”他嘟哝着。
弗里克怒吼道:“是你自己说的。你告诉我们,你什么都没想。等到你与世长辞的那一天,你的脑子里也是什么都没有的。”
法国人生气了,说道:“意识不会消亡的,一刻也不会。脑在做什么不重要;意识利用脑与身体交流,再通过身体与外界交流。意识与脑和身体不同,它不需要脑就能独立存在。”
然后他定了定神,以平静的口吻继续说道:“脑是有形的,占据空间,还在空间移动。而且,脑由各个部分组成。但是意识不是有形的,它会思考。而且意识不是由各部分组成的,它是一个整体。你无法想象心智会分裂成两半,但你能将物质的东西分成两半。你不可能只看到眼前事物的右半边,而看不到左半边;你也不可能只看到物体的形状而看不见颜色。所以说,肉体和灵魂是两种不同的东西,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产生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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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说:“我是个会思考的人,能够怀疑、理解、肯定、否定、希望、拒绝、想象以及感觉。但是一个机器怎么能够有思想,有愿望,会说话、怀疑、推理呢?机器可以跟我们很像,做类似的动作,甚至能说话,但是机器不可能说出包含理性的话语。”
弗里克一脸不屑地看着法国人,说:“你会为机器所能做的事情感到吃惊的,不管是有齿轮的机器还是你脑袋里那台由血肉做成的机器。人们会轻易贬低机器的作用,但是生命本身就是一台机器。人们不相信这一点,除非有压倒一切的证据。机器能够完成最复杂的运算,能够进行毫无漏洞的推理,能够下棋,还能够证明定理。机器还能够决定你的生命历程,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之所以成为一个基督徒,肯定是你脑中这台机器在起作用。”
法国人没有回答,伽利略忽然插话进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机器能否解释为什么我看到的天空是蓝色的,为什么炉子里发出的火光是红色的?
“难就难在这里。”弗里克说:“思想、语言能力、意志,这些都不难解释。难解释的是火花——意识的火花。给我意识的火花,我就能将灵魂照亮。”他紧握着拳头。
法国人说:“不管你在熟睡还是死了,火花都在闪烁。因为火花是永恒不朽的。”
“永恒不朽!如果你运用理性,就会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弗里克瞪着法国人,大声说,“我们第一次叫醒你的时候,你说自己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如果你有意识,怎么会什么都感觉不到呢?”
“你这个可怜的哲学家。”法国人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笑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意识当然一直都在,不管是睡着的时候还是死了之后。消失的只是某种具体的记忆,因此当你们第一次叫醒我时,我不记得任何事情。但是我在,我的灵魂在,而且我的灵魂会永远都存在。”
“如果你认为意识一直都存在,只是你回想不起来,那么你就这样认为吧。”弗里克冷冷地说,“我不能反驳你的说法,而且我也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他与伽利略对视了一下,接着说道:“我问你。无数的医学事故以及一些成功的实验都证明:意识的各个方面,包括意识的数量及类型都取决于脑的运作。这些是事实,你最好能够关注事实。我第三次问你,你是接受还是拒绝这些事实?”
“什么事实?”法国人问,语气中带着挑战的意味,“我一辈子都在研究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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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克笑容满面地说:“我也研究我的事实,事实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你脑中某部分受损,你将看不到颜色;另外一部分受损,你就辨认不出脸孔。意识确实是由各部分组成,就如同脑一样。所以如果我将你的脑分裂成两半,你的意识也会分裂成两半。另外,脑中某个部位受损,你会失去对左半边事物的意识:只能看到房间的右边,只吃盘子右侧的食物,只给右半边身体穿衣服,只刮右半边脸上的胡子。脑其他某部位受损,你可能无法说话,或无法推理,或失去情感,或失去是非感,或失去意志。如果正巧脑的某个部位受损的话,你还可能不再信仰上帝。”
法国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弗里克继续说道:“圣托马斯,你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吗?如果你颅骨内某根动脉破裂,大量的血涌出来,你就活不了了。如果你药物中毒,你也会死。如果你癫痫发作,你的意识就会消失。你起身这个动作也足以让你的脑部暂时缺血,你可能会晕倒,失去意识。你睡着时,就像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样,你的意识会逐渐消失。”
“我不能反对医学方面的事实。”法国人说,他笑得很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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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回答我这个问题,要绝对清楚地回答。”弗里克说,“事实是:在已知的任何情况下,脑的运作决定了你具有什么意识,以及具有多少意识。如果灵魂是永恒不朽的,那么当你的脑死亡时,会出现什么情况?你是醒着还是睡着?你还能看得见吗?如果能,你会看到什么?你还能听得到吗?你会听到什么?你还会有渴望和遗憾吗?你会渴望什么?如果你有一个不需要脑而独立存在的灵魂,那么你的灵魂一定空洞无物。”
“我会清楚地回答你的。”法国人说,“我将会意识到我的灵魂与上帝合为一体。”
“你的灵魂为什么不是与魔鬼或者虚无合为一体呢?”弗里克厉声叫道,“如果你不讲逻辑,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同样随意、主观。”他再次看了看法国人,以一种轻蔑的语气补充道:“即便如此,如果你的灵魂无法体验与记忆,那么它与上帝合为一体会是怎么样呢?”
此时,大家忽然陷入一阵沉默。法国人紧闭双唇,弗里克也一样。过了一会儿,弗里克问伽利略:“你怎么看待这些人?他们梦到上帝,然后就想让现实与梦相符合,即使这样做意味着将现实一分为二,不顾事实,放弃理性。”
伽利略没有回答。但是他想:如果你让步,违背理性,哪怕就只有一次,那么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注解
睡眠可能是研究意识的一个理想的测试方式,多数人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测试意识。晚上睡着时忽然醒过来,此时你可能会从一种虚无状态进入到充满各种体验的状态,就像这一章里的笛卡尔。这告诉我们:意识不是确定不变的——脑部活动仅仅发生一个变化,一切都可能会消失;而且,我们在清醒与熟睡(或麻醉状态)时,脑部活动的差异也许是解释意识产生的关键。不幸的是,作者大概是由于无知,只是粗略地描述了一下睡眠的神经生理学。马西米尼(Massimini)等人在一篇文章《睡眠时大脑皮层的有效连接会中断》(发表在2005年《科学》杂志上)中描述过一个实验:分别在人清醒与睡着时,给脑部某种刺激,就如同往水面上扔石头。实验结果可以这样理解:熟睡时,脑分裂成不相联结的模块,有点像特蕾莎癔症发作时的脑部情况,只是方式更为极端。忧伤的意识之船在海浪中飘荡的画像是小威廉·凡·德·维尔德(Willem van de Velde the Younger)[\[2\]](#id_2_19)的作品《海上暴风雨》(经作者略微改动),现藏于马萨诸塞州伍斯特艺术博物馆。文中对梦境的描述以及一些引文(有所改动)来自笛卡尔的作品。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3\]](#id_3_19)的画作《沉思的哲学家》(Philosopher in Meditation)现藏于卢浮宫。笛卡尔的头像是弗兰斯·哈尔斯(Frans Hals)[\[4\]](#id_4_15)的作品,现藏于卢浮宫。笛卡尔颅骨的照片由巴黎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提供。米开朗基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的《圣托马斯的怀疑》(Incredulity of Saint Thomas)现藏于波茨坦的无忧宫。很难判断,弗里克与笛卡尔两个人谁更傲慢。值得一提的是,克里克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1\]](#id_1_20) 奥索尼乌斯(310—395),古罗马诗人,曾任修辞学教授。——译者注
[\[2\]](#id_2_18) 小威廉·凡·德·维尔德(1633—1707),荷兰海景画家。——译者注
[\[3\]](#id_3_18) 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1606—1669),荷兰画家,被誉为欧洲17 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译者注
[\[4\]](#id_4_14) 弗兰斯·哈尔斯(约1582—1666),荷兰黄金时代肖像画家,以大胆流畅的笔触与打破传统的鲜明画风而闻名。——译者注
- 赞誉
- 推荐序一
- 推荐序二
- 前言
- 开场白
- 第1章 伽利略之梦
- 第一部分 证据:自然实验
- 第2章 导论
- 第3章 大脑
- 第4章 小脑
- 第5章 两位盲人画家
- 第6章 闭锁的脑
- 第7章 失去记忆的意识
- 第8章 分裂的脑
- 第9章 矛盾的脑
- 第10章 着魔的脑
- 第11章 睡着的脑
- 第二部分 理论:思想实验
- 第12章 导论
- 第13章 伽利略与光电二极管
- 第14章 各种各样的信息
- 第15章 伽利略与相机
- 第16章 整合信息:多与一
- 第17章 伽利略与蝙蝠
- 第18章 看到黑暗:解构黑暗
- 第19章 黑暗的意义:建构黑暗
- 第20章 亮光宫殿
- 第21章 感受质花园
- 第三部分 意蕴:意识的宇宙
- 第22章 导语
- 第23章 夜幕降临之一:死亡
- 第24章 夜幕降临之二:痴呆症
- 第25章 夜幕降临之三:忧伤
- 第26章 黎明之一:意识的减弱
- 第27章 黎明之二:意识的进化
- 第28章 黎明之三:意识的发展
- 第29章 白昼之一:探索意识
- 第30章 白昼之二:想象意识
- 第31章 白昼之三:发展意识
- 收场白
- 第32章 伽利略的最后三个梦
- 结束语
- 第33章 研究问题
- 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