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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先从一个自由意志的定义开始:如果在同等情况下,你原本能够以其他方式作为而你却没有这么做,那么你就是自由的。同等情况不仅指相同的外部条件,也指相同的脑状态。这就是强自由意志主义者的立场或笛卡尔式的立场,因为它是由笛卡尔清晰表述的,我们会一再谈笛卡尔。具有大写字母“W”的意志(Will)是实在的事物。 想想“黑客帝国”(The Matrix)中的图像场景,在这个场景中尼奥(Neo)必须做出是否咽下墨菲斯(Morpheus)给他的蓝色或红色药丸的决定,蓝色药丸承诺带来极乐无知的状态,红色药丸承诺带来对黯淡现实的痛苦清醒。尼奥做出吃红色药丸的自由选择意味着他也能够同样容易地做出吃蓝色药丸的自由选择,而吃蓝色药丸会剥夺我们在近期所看的最吸引人的电影之一的记忆。强意志暗示,尼奥原本可以选择蓝色药丸,即使他的愿望、恐惧和想法(即在他的脑和环境中的一切)与做出红色选择时完全相同。 最近,我在为洛杉矶联邦地区法院的陪审团服务。被告是街头帮派中一个有大量纹身的成员,他走私和贩卖毒品并被指控谋杀了一名帮派成员,向其头部开了两枪。尽管这次审判使我中止自己的工作,去聆听法庭的呈堂证供,但大大地开阔了我的视野。它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揭示了围绕枪支、毒品、现金、尊重和名誉的帮会生活。我的家庭、朋友、同事和我生活在一个受到爱恩惠和荫庇的世界,但街头帮派成员生活在一个与我们的世界相平行的世界中。这两个世界,相隔不过几里,却彼此隔绝。 这个罪行的背景是由执法机关、亲属、现在和以前的帮派成员一起铺设出来的,他们中的一些人作证时戴着手铐、脚镣,穿着鲜橙色的囚衣,我思考着塑造被告的个人和社会的力量。他曾经拥有笛卡尔式的选择吗?他所处的充满暴力的成长环境使他不可避免地要杀人吗?幸运的是,陪审团并没有被要求去回答这些无法解决的问题或去决定对他的惩罚。我们不得不超出合理的怀疑,决定他是否犯了被指控的罪行,他是否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射杀了一个特定的人,这就是我们所做的。 自由的这个强定义除了徒增最终没有结果的争论,其他毫无帮助,因为在现实世界中你不可能回到过去然后做不同的选择。正如古代的圣人赫拉克利特所言:“你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是这种笛卡尔式的意志观点是大多数平民百姓所信奉的,它与灵魂的想法密切关联。灵魂就像几乎无头的尼克(即格兰芬多学院(Gryffindor House)的幽灵)盘旋于脑之上,它自由地选择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让脑将其愿望实现,就像司机让车沿着这条或那条路行驶一样。 与自由的强想法相比的是一个更为实用的被称为“相容论(compatibilism)”的设想,它是生物界、心理学界和医学界的主流观点。如果你能遵循你自己的愿望和偏好,那么你就是自由的。决定论与自由意志可以共存,它们彼此相容。只要你不是处在内在强制的痛苦挣扎中或者你不是在其他人或力量的不适当影响下行为,那么你就是你命运的主人。一个想戒烟但又一次次点燃烟的长期吸烟者是不自由的,他的愿望被他的烟瘾所挫败。根据这个定义,我们中很少有人是完全自由的。相容论并没有诉诸于像灵魂这样的超凡脱俗的实体,相容论就是世间的全部。 正是这个罕见的人——我马上想到圣雄甘地——为了一个更高的道德目的能够坚定地连续几周克制进食。另一个以钢铁般意志进行自我控制的极端例子是1963年的佛教僧侣释广德(Thich Quang Duc),他为了抗议南越的专制政府而自焚。一些难以忘怀的照片记录下了这个事件,它们展示了一个20世纪最受认可的形象,这个事件的非凡之处在于释广德在其英雄行为中表现出的冷静从容。当火光吞噬了他,在他被烧死的过程中,释广德始终保持着冥想的莲花坐,没有颤动一下肌肉或哼一声。 对于我们中的那些在点餐时尽力避免要甜点的人而言,自由始终是一个程度问题,而不是一个我们确实拥有或未拥有的绝对的善。 刑法认可减轻刑事责任的案例,在这些案例中被告不能自由地完成他们的选择。当丈夫抓到妻子及其情人的现行时,他在一怒之下打死妻子的情人,这个罪行要比他数周后以冷静、预谋的方式伺机报复杀死对方的罪责要轻。以冷血方式射杀60多人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会“由于精神错乱”被判“无罪”,但要被监禁在精神病治疗机构。如果没有这种情有可原的情形,那么人们会认为被告应该接受审判。当代社会和司法系统就是以自由的这样一个实用的心理的观点为基础的。 理查德·瓦格纳不朽的《尼伯龙根指环》包含四幕歌剧,它的主题关注命运与自由之间的冲突。歌剧中的英雄齐格弗里德(Siegfried)既无恐惧也不受社会道德观念的束缚。他穿行过火山带向布琳希德(Brünhilde)求婚,打碎了沃旦(Wotan)的长矛,完成了对神的旧世界秩序的摧毁。齐格弗里德不遵循法律而是遵循他内心的欲望和冲动。他是自由的,但他行事盲目,并不理解自己行动的后果。(齐格弗里德的杏仁核可能有损伤,因为他不知道恐惧,而他的腹内侧前额叶皮层也可能受损了,这使他丧失了做决策的能力。基因和遗传因素促成了他功能失调的行为:他的父母是兄妹,他作为孤儿由一个孤独看门人——一个迷恋囤积黄金,好争论的侏儒,在远离人烟的德国森林深处抚养长大。因为缺乏社交技能,这最终导致他谋杀了哈根,一个他信任的朋友。)接下来是歌剧的女主角布琳希德,她通过自我牺牲自由而有意地开辟了人类的这个新世纪。这个戏剧被认为是曾经创作过的最非凡的、结构丰富的以及多线条的音乐作品之一。从相容论者的观点看,齐格弗里德和布琳希德都是行动自由的。 但是我想进行进一步的研究以揭示这类“自由”行动的潜在原因。你的日常马拉松式的生活就是对选择的严酷考验,诸如穿什么衬衣,听什么电台,点什么菜,等等。我在第7章提到的证据应当使你警觉:你的大部分行动避开了有意识的内省和控制。你的自由受习惯和过去所做的一贯选择的限制。引导你意识流的根本因素是由家庭和你在其中成长的文化塑造的。你“自由地”付诸行动的欲望和偏好似乎完全是被决定的! 相容论者的自由留下了让人不安的残缺,一个让人不得安宁的疑问。没有内部或外部的公然强制对自由而言当然是必要的,但是它并不能保证强意义上的自由。如果所有来自天性、教养和环境中随机因素的影响都被考虑到,那么还有人为因素的余地吗?难道你不是彻底地受这些限制的奴役吗?看来相容论是在弱化自由!我们的概念挖掘工作已击中了决定论的底层基石吗? 物理学对此必须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