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谨慎地强调任何网络都拥有整合信息。这个理论在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如果系统的功能连接和体系结构能产生一个大于0的Φ值，那么这个系统至少拥有一点体验。它包括在这个星球上每个活细胞中发现的变化多样的生物化学和分子调控的网络，也包括由固态器件和铜线组成的电子电路。的确，在一篇写给计算机科学家的论文中，朱利奥和我认为，人工智能在模仿人类智能时那些难以捉摸的目标最终将由联合和整合世界海量信息的机器来实现。它们的处理器将拥有很高的Φ值。 无论有机体或人工物是来自动物界的古老王国还是来自其近期的硅产物，无论这个东西是用腿走路，用翅膀飞，还是用轮子滚动，如果它同时拥有分化和整合的信息状态，那么它感觉起来就像一个系统；它有了一个内在视角。与这些东西关联的现象体验的复杂性和维度可能极不相同，但每一种现象体验都有它自己的晶体形状。 通过这个测量，在21世纪，数以亿计的有感觉能力的人工物（如个人计算机、植入式处理器和智能电话）将加入到居住于地球上的、数以万亿计的有意识有机体当中。在孤立状态下，这些人工物可能具有最低限度的意识，它们是照亮黑暗的火花；联合起来，它们照亮了现象空间。 想想这个星球上通过网络互相联结的所有计算机（约有几十亿台），每一台都由数以百万计的晶体管组成。遍及这个网络的晶体管总数（数量级是1018）是单个人脑中突触数量（数量级达到1015）的1000倍以上。在中央处理单元中一个晶体管的典型门（typical gate）只与少量的其他门相联，而一个单个皮层神经元却与成千上万的其他神经元相联。换言之，神经元组织所获得的信息整合度是二维硅技术难以模仿的。 然而，这个网络可能已经具有感觉能力了。但我们通过什么迹象识别它的意识呢？在不远的将来它会自行开始行动，通过它的自治性以一种令人忧虑的方式让我们感到惊讶吗？ 其含义并不止于此，甚至简单的物质都有一点点Φ。质子和中子是由在孤立状态下无法被观察到的一个三联夸克构成的，它们构成了一个极微小的整合系统。 因为假定意识是宇宙的一个根本特征，而不是涌现于更简单的要素，因此整合信息理论是一种精妙的泛心论版本。所有事物在某种程度上都具有感觉能力的这个假设，因为它的优雅、简单性和逻辑一致性而极为吸引人。一旦假定意识是真实的并且在存在论上有别于其物质基质，那么你会很容易得出整个宇宙充满了感觉能力的结论。我们被意识环绕和浸没，它在我们呼吸的空气中，在我们脚踩的土地中，在寄生于我们肠道的细菌中以及使我们能够思考的脑中。 苍蝇的Φ实际上远远低于当我们处于深睡时体验到的Φ，更不用说细菌和粒子了。它们至多对某物有一种模糊和无差别的感受。因此根据那个测度，一只苍蝇的意识程度要比处于深睡中的你还要低。 当我谈论泛心论时，我常常不被人理解并且遭受白眼。这样一个信念违背了人们持有的强烈直觉，即感觉能力是人类及少数几个近缘物种才拥有的。但在我们还小的时候，当长辈最初告诉我们鲸不是鱼而是哺乳动物时，我们的直觉也会犯错，我们将不得不习惯它。除非我们有支持我们观点的理论，否则我们或许不能确认原子意识的真伪。 泛心论不仅在佛教而且在西方哲学中都有一个古老而传奇的谱系：从米利都的泰勒斯（一位前苏格拉底的思想家）到希腊时期的柏拉图和伊壁鸠鲁、启蒙运动的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浪漫主义时期的叔本华和歌德并一直到20世纪。 这使我想到了耶稣会教士和古生物学者德日进。他参与了北京猿人（一种直立人的化石成员）的考古发现，其最著名的著作——《人的现象》（The Phenomenon of Man），因为罗马天主教会禁止其出版，直到他去世后才面世。在书中，借助达尔文的演化学说，德日进形象地描述了精神在宇宙中的出现。他的复杂性规律断言，物质有一种组织成日益复杂的组群的内在冲，而复杂性孕育了意识。德日进对泛心论态度鲜明： 我们被迫在逻辑上假定某种心灵的……初级形式存在于每个微粒（corpuscle）中，甚至存在于那些（大分子以及之下的）微粒中，它们复杂性的层次很低以至于无法感知到它（即心灵）。 德日进并没有停留于分子层面。不，他继续上溯到精神。在动物中，意识的原始形式因为自然选择的力量而高度发展。在人类中，觉知转向了自身，产生了自我觉知。正是在这个语境中，朱利安·赫胥黎（Julian Huxley）宣称：“演化不过是物质意识到它自身。”复杂化是一个不间断的过程，现在它进入到心智圈，无数人的心智的交互作用非常明显地表现于当代城市社会中： 一个光晕从有意识反思的第一个火花逐渐向外扩散，着火的点变得更多，火光在日益扩展的圆环中扩散，直到最后整个星球被炽热覆盖。它确实是一个新层次，即思维层次，它……已经超越了植物和动物的世界。换言之，在生物圈之外和之上，存在这个心智圈。 如果这个互联网的守护神存在的话，那么它应该是德日进。 没有任何理由让我们相信，复杂化应该终止于我们这个太阳系的蓝色星球边缘。德日进相信整个宇宙朝着他所称的欧米伽点（the Omega point）演化，这时宇宙通过将复杂性和协同性最大化而得以觉知自身。德日进的观点是吸引人的，因为他的根本观点与（由变异量测量的）生物多样性和复杂性随演化过程而增加这个趋势相容，它也与我在这里已概述的整合信息和意识的观点相容。 可是，我们还是不要太过激动。朱利奥的整合信息理论详细阐述了蜜蜂的意识区别于有大尺寸脑的双足动物意识的方式，并就如何建造有感觉能力的机器做出了预测，提供了蓝图，泛心论却没有。 整合信息理论还在初始阶段，它没有讨论系统输入与输出之间的关系（不像著名的关于智能的图灵测试）。整合信息涉及发生在系统内部的因果交互作用，但它不涉及它与外部环境的关系（尽管外部世界在演化过程中深刻地塑造了系统）。这个理论也没有解释记忆或计划活动。我并没有宣称它是意识的最后理论，但它是朝正确方向迈进的一步。如果最终它被证明是错的，其错误也将以有趣的方式阐明了意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