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度规范如何塑造行为
从脑的视角来看,文化规范的一个主要好处就是它们减少不确定性。你知道你必须要做的,也知道我可能会做的。我们都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这无须你每一次都停下来去思量。规范使得人们对社会未来的预测变得容易得多。异常的情境会引起我们的注意、警觉,增加我们对不确定的焦虑。这种与生活有关的异常其程度越大,我们在精力的投入上就会越多。父母亲或德高望重的国家领导人的辞世会让人们不知所措,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在这里,用来维系稳定生活的一部分结构突然之间就瓦解了。
脑喜欢具有做出预测的能力,它被组织起来,通过学习来获得预测的能力。脑会学习实践与规范,这些实践与规范提供了社会预测能力。基本上来说,在主人丰盛的款待之后,你是习惯大声地打嗝还是克制住不打嗝而代之以言辞上的感激,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会搞不清楚要做什么,并且还为做错了什么而感到焦虑。在日本,当你吃面条的时候人们会期待你发出吸溜的声音以示你很高兴。现在,你知道你可以在吃东西的时候安然地发出声响而不用担心可能会违反社会规范,这就好像如果你是在牛津的宴会席,你确定喝汤时发出声响就会违反社会规范一样。
重要的在于习俗意味着你无须把精力花在搞清楚你应该做什么事情上面。在日本吃东西要发出声响,在英国不行,这很简单。你扮演你被期待的角色就好了。你感觉很惬意,那就对了,你的行为被人们接受了,这样你就有时间和精力思考更重要的事情。
制度与社会实践的规范并不总是一目了然的。你也许会无意识地获得各种行为模式,并认为“事情就是以这种方式来做的”。你以榜样为标准来塑造自己,你想能像他们一样。你模仿他们的姿态、说话的样子,甚至是整个行为方式。你模仿着装与发型的风尚。作为群体的一员你想被群体肯定而不是排斥,所以挑战规范就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服从一个地方的规范会让人放松,而公开地反对或抵制则会让人紧张急躁,它会使压力激素的水平攀升。
如果你必须出庭作证,你知道该怎样做。你知道在法庭上你是要讲真话的,你了解作伪证是犯罪。如果你是陪审团的成员,或者你是辩方律师,你知道应该怎样做。各种制度,比如刑事司法制度,也许并不完善,但虽说如此,如果你相信它们运转得良好,你还是要对它们报以信任。当你循着制度结构的引导去做出行为,你的行为就会很流畅。因此,当你得知法官受贿或控方律师伪造证据,你会感到震惊。[\[1\]](#id_1_57)
当你和水管工打交道安装新的淋浴器,请医生手术治疗疖子,向老师学习细胞生物学,请牧师主持一场婚礼,在这些事情中,你要遵循不同的规范。诸如大学、教堂和企业这些机构体现了文化规范,在我们和这些机构打交道时,这些规范会塑造我们的行为。你轻松地在这些角色间切换,遵守这样或那样的规范。[\[2\]](#id_2_49)
电视剧《广告狂人》(Mad Man)向我们展示了广告公司高度一致的角色模式(role-fitting)。基本说来,男性都以本质上相同的方式做出行为:烟不离手,酒不离口,和女职员上床,为做成生意不择手段。会有一些小的变化,但这些变化与行为模式的一致性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绝大多数女性都是秘书,要讨好男性,她们基本上都顺从地接受一个未经质疑的假设:高收入和好工作是为男人准备的,而且只为男人准备。[\[3\]](#id_3_47)在另一部电视剧《黑道家族》(The Sopranos)中则是另一套规范左右着黑手党男人们的生活与行为。《黑道家族》中这些人的行为会让《广告狂人》中的那些广告人感到可怕,比如“暴揍”(whacking)一个可疑的告密者,但对这些黑手党来说,这就是家常便饭。
亚里士多德以及其后的许多思想家都承认社会实践和制度规范在调节人的行为和为许多相互关系提供框架这些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通过这些作用,社会实践与制度规范巩固了社会稳定与和谐。因此,在所有文化中人们都能看到用来解决冲突以及防止冲突动摇整个群体的这样或那样的规范。当制度本身有问题或是腐败的时候,人们会缓慢和不知不觉地滑入一种真正为非作歹的角色,或者他们会看不下去,团结起来,试图纠正这些制度。
规范很明显是一种文化现象。例如,在美国相距遥远的两个地方,不同的预期与规范引导人们对侮辱做出的反应。柯亨(Cohen)和内斯比特(Nisbett)研究了南部“荣誉文化”的影响,而与这种文化相对,在比如明尼苏达州[\[4\]](#id_4_39),占据主流的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规范。[\[5\]](#id_5_29)当一个南方男人遭遇侮辱,他得要奋起还击,要么就可能没了面子,也丢了社会地位。而与此相反,一个明尼苏达州的男人更有可能认为对侮辱做出这样的反应既过分也愚蠢,尤其是当这种侮辱本身被看作因为对社会的无知因此根本就不值得理睬或搭上精力的时候,当然并非都是如此,明尼苏达州的男人也会等待时机,在他们能够造成真正伤害的时候施以报复。
我正在看《监守自盗》(Inside Job)这部电影,这是一部关于2008年金融危机的纪录片。我很好奇高盛公司(Golden Sachs)的那些人,从他们自己的邮件中我们会看到,他们故意销售他们信托客户的证券,而这些证券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而且,他们用这些证券来投机赌博,在他们客户的证券已经毫无价值的时候仍旧继续赚取巨大的利润。这是彻头彻尾的腐败。实际上,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客户投机赌博以赚取高额的利润。
为了赚取酬金,许多公司向人们发放抵押贷款难,而这些人不大可能继续付款,或者他们并不理解像“诱饵”一样的低利率不久就会难以控制的飙升。这次金融危机毁掉了数百万人的金融状况,而高盛公司的无耻行径只是像雪崩一样的类似行径中的一个片段。在这个纪录片上,我们还看到这些华尔街的风云人物还有那些抵押贷款公司竟然都逃脱了惩罚。
我会参与这样顽固和唯利是图的破坏行径吗?我没有参与可怕的诈骗或者对无辜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屠杀中仅仅是因为我幸运吗?这样的想法困扰着我。[\[6\]](#id_6_27)如果我也浸润在华尔街的文化中,我也会沆瀣一气吗?在高盛这种证券交易的亚文化中,我也会欺骗客户来赚钱吗?
社会心理学家的实验,比如菲利浦·津巴多(Philip Zimbardo)开创性的斯坦福监狱实验,[\[7\]](#id_7_25)很能说明一些事情。在津巴多的实验中,一些斯坦福大学的男生被随机的指派充当囚犯或狱警,最终这个实验不得不中断,因为“狱警们”变得凶残,他们虐待“囚犯”。津巴多的实验表明在我们那里长期存在的态度和信念,我们的脾气和人格是脆弱的,一旦环境突然改变,开始采用一套新的规范,它们就会变化。[\[8\]](#id_8_17)虽然规范会随着社会背景的变迁而变化,但这并不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针对这变化,如果人们预先受到了警告的话。但麻烦在于在一个充斥着未受监管的金融衍生品(unregulated derivatives)和未受监管的信贷违约互换(unregulated default swaps)的环境中,当“举世皆浊”的时候,一个人很有可能会降低门槛,去蹚浑水。当然,并非人们并非都是一丘之貉,还是会有人挺身而出,检举揭发。
由于在涉及公正、成功和行为得体的规范上人们依赖社会制度,因此就必须要问:当制度恰好是破坏得体行为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况?当脑的奖赏系统钟情于邪恶的社会实践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况?当拉帮结派的小集团(clannishness)变得残忍或者在大学男生联谊会上凌辱新来者(fraternity hazing)的举动如此过分以至于最后竟然造成了新来者的死亡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情况?总体来说,我们要为我们的社会制度负责,我们是这些社会制度的根源,是我们建立并调整着这些制度。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苏格拉底拒绝认罪,他因为被诬告蛊惑年轻人而被判处了死刑,而实际上他不过是提出了让权威们感到难堪的问题。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纳尔逊·曼德拉说服那些在多年的种族隔离以后发誓要复仇的民众采取和平的行动。
在有关20世纪的德道史的著作中,乔纳森·格罗夫的著作是最为深刻的之一,在他的著作中,格罗夫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审视问题的:
当可怕的秩序降临,有些人会因为他们的自我认识而做出抵抗,但当一个人的自我概念是围绕着服从建立起来的时候,也许就不会再有抵抗了。同样的,如果人们的自我认识是围绕着种族身份或围绕着某种信念体系建立的,那么对这种种族的或意识形态的暴行的抵抗也许就会从内部被瓦解。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的道德认同感在多大的程度上仅仅局限在对种族或意识形态的认同。[\[9\]](#id_9_11)
格罗夫认为要在困境中坚持正确的选择一个重要的方法是要保持质疑,而不是在政治、经济或就此而言的其他任何方面轻易地相信情感的诉求。思考,并坚持事实;阅读历史,并保持一点点距离。
另一个重要的方法是决不放弃秉持真理的坚定决心,不要让真理被注水稀释成轻薄廉价的东西。在此,格罗夫又一次直指事情的核心:
在极权社会,要通过大规模地炮制更大的谎言来支撑那些小的谎言不至于露了马脚,而这些都依赖巨大的权力。这就像是为了避免金融危机而发行钞票。对于权力当局来说,这样的做法可以获得短期的收益,它们避免了被立即识破。但这种膨胀宣传的长期代价就是官方的信念体系离开真实的情况越来越远,如果没有进一步的压迫与谎言就很难维系。[\[10\]](#id_10_11)
战争有史以来就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看起来它是避免不了的,但也许并非如此。也许它并不比用火或造船更多地依赖于我们的基因,但是,它却具有十足的吸引力。例如,在世界贸中心遭遇袭击(“9·11”)之后,美国政府计划出兵伊拉克的举措没有受到什么反对,但人们并没有一丁点靠得住的理由来相信伊拉克参与了这次袭击。虽然如此,斯蒂芬·平克从一个长远的观点和对战争全面细致的统计分析中还是得出了一个乐观的看法,在其最近的著作中,他主张对制度的修正可以让用不那么致命的方式来解决冲突这一点变得更加有利,由此来缓慢地调整人们的行为方式。[\[11\]](#id_11_11)他认为,大规模的战争会变得过时,也许,与100年前相比这样的战争已经没有那样不可避免了。我发现我虽然愿意相信平克的论证,但还是谨慎为妙。假若繁荣的景象骤转直下,连食物也变得短缺,我们的制度会如此强固以至于人们不会将战争作为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来考虑吗?
历史向我们表明颠覆制度与推销谎言并不困难,就像格罗夫所说的。我们的制度的稳定性看起来似乎不会受到摧折,但实际上它们是极其脆弱的。有时我担心我们注定要屈从于持续不断的宣传压力,就好像,虽然现如今看起来难以置信,但德国人在通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道路上就是这样做的。激起恐惧、惊慌,以及杀戮的冲动并不难,所有这些都粉饰以最善良的意志,让人们带着对正义的渴望自以为坐在真理的宝座上。
现在,那个令人不安的担忧可能会来袭扰我们:如果我们的行为如此地依赖于我们脑中的无意识事件,那么我们真的有任何自我控制吗?如果我们就是被各种激素、酶,以及大量的神经化学物质牵扯着东奔西跑,自我控制难道不就是一个幻觉吗?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被鼓励去发展自我控制,当我们成年,我们被鼓励实践自我控制,在迷人的诱惑和可怕的威胁面前,我们被鼓励要保持自我控制。就神经的层面来说,控制指的是什么呢?控制力不强的脑与控制力强的脑有什么区别?如果自我控制不是真实的,就像“自由意志是一个幻觉”[\[12\]](#id_12_11)这个说法一样,那么试图做出合理的选择,试图做到负责、勇敢、正派,以及诚实这些事情的立足点又在哪里呢?
[\[1\]](#id_1_56) 在当代哲学家中,Alasdair MacIntyre完全理解这一点。对他在亚里士多德的框架中所做的经典讨论,请参见After Virtue:A Study in Moral Theory,3rd ed.(Notre Dame,IN: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2007).一个更近来的深思熟虑的研究是Philip Kitcher,The Ethical Project(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这本书吸收了John Dewey的思想。
[\[2\]](#id_2_48) Paul Seabright,In the Company of Strangers:A Natural History of Economic Life(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0).
[\[3\]](#id_3_46) 佩吉一开始的时候谨守秘书这个角色,但后来不再这样了,这多少是因为在作为一个前途无量的广告人有了一个孩子以后她对秘书这份工作产生了幻灭。她的文案写作这份工作和秘书的奴颜婢膝的工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让在秘书这个角色上安分守己显得极不合时宜。
[\[4\]](#id_4_38) 明尼苏达州是美国大陆中北部的一个州,北部与加拿大接壤,美国大陆的极北点即在该州。——译者注
[\[5\]](#id_5_28) See Dov Cohen and Richard E.Nisbett,“Field Experiments Exam-ining the Culture of Honor:The Role of Institutions in Perpetuating Norms About Violence,”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23(1997):1188–99.For a very useful textbook,see Social Psychology,2nd ed.,ed.T.Gilovich,D.Keltner,and R.E.Nisbett(New York:W.W.Norton,2010).
[\[6\]](#id_6_26) David Livingston Smith,Less Than Human:Why We Demean,Enslave and Exterminate Others(New York:St.Martin’s Press,2011).
[\[7\]](#id_7_24) Philip Zimbardo,The Lucifer Effect:Understanding How Good People Turn Evil(New York:Random House,2007).津巴多实验是社会心理学中最为重要的实验之一,它细致且系统地处理了有关人类行为的最为令人头疼的困惑:好人怎么能够做出那些令人难以言喻的恶行?
[\[8\]](#id_8_16) For a movie that particularly dwells on this,see The Boy in the Blue Pajamas.
[\[9\]](#id_9_10) Jonathan Glover,Humanity(New Haven,CT:Yale University Press,2001),404.
[\[10\]](#id_10_10) Jonathan Glover,Humanity(New Haven,CT:Yale University Press,2001),281.
[\[11\]](#id_11_10) Steven Pinker,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Why Violence Has Declined(New York:Viking,2012).For a less optimistic view,see David Livingston Smith,Less Than Human:Why We Demean,Enslave and Exter-minate Others(New York:St.Martin’s Press,2011).
[\[12\]](#id_12_10) Sam Harris,Free Will(New York:Free Press,2012).
- 推荐序一
- 推荐序二
- 中文版序言
- 第1章 我,我自己和我的脑
- 不安
- 待售的水果
- 实用的视角
- 第2章 灵魂的探寻
- 身体与灵魂
- 为什么搞清楚脑的工作方式如此困难
- 否定要比实干容易
- 拓展我们的自我概念
- 第3章 我的天堂
- 脑中的趣事
- 幻觉但不是妄想
- 信念
- 第4章 道德背后的脑
- 价值的源泉
- 哺乳动物之爱
- 人类是一夫一妻制的吗
- 道德从何处开始
- 宗教和道德的理由
- 紧张与平衡
- 第5章 攻击与性
- 憎恨的快乐
- 攻击的用途
- 择偶竞争
- 雄性与雌性的脑[1]
- 人类在性发展上的不同道路
- 性吸引及其生物学机理
- 睾丸素与攻击性
- 控制与驾驭攻击性
- 第6章 一场如此可爱的战争[1]
- 种族灭绝是基因惹的祸?
- 制度规范如何塑造行为
- 第7章 自由意志、习惯和自我控制
- 自我控制的脑机制
- 自由意志
- 犯罪与惩罚
- 第8章 隐藏的认知
- 无意识的智慧
- 无意识进行的对话
- 获得习惯
- 我和我的无意识脑
- 回到我与非我相对立的划分
- 是我做的吗
- 自我概念中的失常
- 决定、无意识处理和自我控制
- 第9章 对有意识生活的考察
- 睡眠与意识经验的丧失
- 睡吧,宝贝,安静伴你一夜
- 意识的科学
- 对某物的意识与对具体某物的意识:一个联系
- 对其他哺乳动物和鸟类意识的评论
- 工作记忆
- 结语
- 平衡
- 与脑为伴
- 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