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站式轻松地调用各大LLM模型接口,支持GPT4、智谱、星火、月之暗面及文生图 广告
## 无意识进行的对话 想一下你上次的谈话。你是有意识地选择了你说话用的词吗?你有意识地组织了你说出的句子的结构和单词顺序吗?你有意识地避免使用你知道会冒犯听你讲话的人的语词吗?几乎肯定是没有的。正常的谈话都是在无意识机制的指导下进行的。只有在说过之后你才会准确地意识到你无意识要说的话。你会根据谈话的对象是小孩、同事、学生还是院长来调整你的讲话。这些讲话和可能都不是有意识的。 自相矛盾的是,谈话通常被认为是有意识行为的典范,是我们要求人们负责任的行为。没错,它的确需要意识,你不能在沉睡或昏迷时与别人谈话。虽说是如此,但组织你把话说出来的活动不是有意识的活动。说话是一种有高度技巧的事情,它依靠于无意识的知识,这种知识精确地知道该说什么和怎么说。 尽管弗洛伊德可能因为他关于精神分析的观点而为人们所熟知,但他还有关于意识的各种理论,事实证明这些理论(他在1895年左右发展了这些理论)要比他那些关于治疗神经症的相当有倾向的观点重要得多。年轻的弗洛伊德是一位神经病学家,专门研究紧随在中风或其他形式的脑损伤之后出现的语言能力缺乏(失语症)。他发现当我们彼此谈话、讲座或面试时,我们对我们所说的东西是有意识的,但是对词语的选择以及将词语组织成句子和论证这些方面则完全由无意识过程来负责。我们有意识地觉知我们想说的大概主旨,但是其中的细节却来自无意识的脑。大多数时候,这种“一般主旨”本身可能并未由词语明确有力地表达出来,而只是用一种含糊的意象主义的方式表达出来。有时候我们对我们要说得最多只有一半的意识。 你会注意到如果你停下来去有意识地精确地准备你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就会结舌,然后根本就不会按照正常方式讲话了。我有时会吃惊于只要我知道我在演讲中打算说的一般概要,整个的演讲就会和盘托出,而且差不多就是我想的那样,但是逐字的计划就是我无意识的脑为我做的工作。当我第一次公开演讲时,我似乎准备得过多,我试着准确地记下我要说的句子。这是个灾难,因为它听起来既僵硬又做作,确实如此。之后,我开始放心地让自己去表达我知道我拥有的知识——我要说的东西的主旨——而话语就自然地脱口而出,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是不错的。 实际上在演讲中我从未说过与演讲内容完全无关和偏离上下文的话,鉴于无意识的脑所发挥的作用,这一点就是我发现的令我吃惊的地方。尽管我与朋友在一起时有一个很不好的说粗话的习惯,称“该死的这个”,“该死的那个”,但是当我在演讲时从来不会说“该死的”,我甚至都不必去想不要说粗话。无意识的脑,太棒了! 很多人都注意到说话的这个方面,可是弗洛伊德继续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这些无意识的过程是心智过程吗?他认为是的。他在1895年声称“意图既是无意识的也是心智的”,这引发了一片哗然。因为在19世纪90年代,许多科学家,也包括绝大多数人,一般都是二元论者。简言之,他们认为像听到狗叫和想象富士山这样的精神状态是非物质的灵魂的状态,而不是物理的大脑的状态;毕竟它们是心智状态。 弗洛伊德的神经病学同事都同意支持说话的过程的确是脑的过程,但是他们坚持认为这些过程因此不可能是心智的。相反,他们视这些过程是生物学过程,而且与体现智能的解决问题相比更像是条件反射。 弗洛伊德坚持他自己的观点。他认为支持说话的那些过程既是心智的又是物理的过程的一个原因就是:当我和你谈话时,你说出了一句话,或许你说过的话就是你意图说的,可是你并没有预先在你有意识的心智中规划它,然后再说出来。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意图是无意识的,但是你发表观点这样的事完全不像反射,比如当一个人悄悄从你身后靠近,并且大声叫喊所引起的你受惊的反应。 按照弗洛伊德那个时代的传统看法,适用于解释无意识任务的词汇包括诸如神经元、反射和原因这样的词语,而适用于解释心智任务的词汇则包括诸如意图和理由这样的词语。这两种词汇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脑不能推理,心智可以;脑有神经元,心智则没有。按照传统的观点,无意识的知觉、思想或意图这样的观念都是矛盾的。它们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它们用一种非传统的方式使用语言。弗洛伊德看得更深。奠定说话的那些过程不是以惊吓反应而是为反射的方式而成为反射的,绝对不是。它们是敏捷的、恰当的,是有意图的。它们是无意识的,而且必定是脑的状态,因为除此之外它们不是任何其他东西的状态。 和赫姆霍兹一样,弗洛伊德开始认识到心智与生物学相对立的二元论是误入歧途的。妨碍二元论的是自笛卡尔以来就在折磨着二元论的所有那些问题,我们在第2章讨论过这些问题,诸如:物理事物与灵魂事物的关系的本质是什么——它们怎么能够在因果上相互影响呢?如果灵魂没有大小,没有空间上的广延,也没有力场,那么拥有这一切的脑是如何与这样的实体有因果相互作用的?此外,假定达尔文的进化论,灵魂又来自哪里?灵魂什么时候进入身体,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影响脑而又受到脑的影响的灵魂的存在要怎样与物理学以及能量与动量守恒相一致呢?如果记忆是非物质的灵魂的一部分,那么为什么当脑失去组织时记忆会减退呢? 虽说对弗洛伊德的理论有所重构和简化,但我认为他意识到被我们指为心智的东西是神经生物学的东西,无论它如何冲撞了我们的直觉。他明白需要用无意识的推理、意图和思想来解释如下事情:复杂的知觉(例如,把讲话视为有特定的意义)和复杂的运动行为(例如,有目的和可被理解的说话)。而且,他猜测就长远来看,人们所需要的是一种单一完整的词汇表,它可以囊括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事情。最终——这个“最终”有可能非常漫长——这个词汇表将会反映出脑与行为科学的进步。 在那个时候,弗洛伊德的想法是,由于脑科学几乎还是一片空白(记住这是在1895年),所以我们就只有用我们现有的词汇表勉强应付。他意识到他对包含脑和行为科学的词汇表会是什么样子茫无头绪。他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别无选择,而只能勉强用我们知道是有缺陷和令人误导的词汇表,也就是说,用意图、理由、信念等词汇,来勉强描述无意识的状态。因此,由于认识到我们不得不用我们拥有的科学来设法应付,我们可以看到如下这种做法的好处,这种做法就是将赋予我们所说的东西一个准确形态的那些意图刻画为无意识意图。概括说来,这就是弗洛伊德向他的同事提出的基本论证。 在这一点上,赫姆霍茨和弗洛伊德占了上风,从他们的洞见产生出了新的困惑:使无意识意图变为有意识意图的机制是什么。在这里弗洛伊德以一种令人惊讶的现代方式开始了思考。他认为对于感官知觉来说并不需要有无意识的意图来引导着它们变成有意识的。实际上,感官处理的结果是有意识的这一点是脑的组织方式所实现的一个功能。只要你睁开眼睛,你就会有意识地识别面孔、狗、汽车等。如果你留意引擎的声音,你就会听到它;如果你留意乌鸦的叫声,你就会听到它,等等。通常来说,无论如何都不需要去做出有意识的工作来让人们说出“哦,是的,那是温斯顿·丘吉尔的脸”。[\[1\]](#id_1_67) 然而说到思想,弗洛伊德似乎推测它们必须“诉诸语言的网络”才能够成为有意识的。令他做出推测的典型情况是说话:只有当我已经说了,我才确切地知道我想要说什么。类似的,只有当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了,我才知道我在想什么。关于语言网络的必要性这一点弗洛伊德怕是被误导了,毕竟,有许许多多有意识的思想可以采取图像的形式,诸如感官的、有关动机的、情绪的,以及运动的图像。 并非所有的推理都有一个类语言(languagelike)的形式。从像乌鸦和大象这样的智能动物解决问题的行为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一点。戴安娜·雷斯表明,就像海豚一样,大象能够识别镜中的自己。[\[2\]](#id_2_59)伯恩·海因里希表明,乌鸦可以在一次实验中解决一个新的、多步骤的问题。[\[3\]](#id_3_55)这些成就都包含着去弄清楚某件事情,在我的书中,这就是思考。有证据可以证明,对于思考来说,复杂的有意识图像(非语言思考)要比“诉诸语言的网络”更为基本。当然,如果你教条地把思考定义为“必须借助语言”,那么自然会无关痛痒地得出结论说你需要语言来思考,但那真的很无趣。 要相信思考和解决问题并不总是需要依赖于语言这一点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在孩子会说话以前,他们依赖于感觉图像和运动图像来解决问题和做出推理,例如玩具藏在哪里了这样的问题?但是随着语言的习得,孩子的思想会变得更复杂,这些思想反映了地方方言的复杂性。最终,他们要学习抑制外显的言语(overt speech),而他们的内隐的言语(covert speech)与感觉和运动图像一道构成了有意识思想的一部分。当然,弗洛伊德正确地相信所有这些都是由神经元完成的,在神经网络中的神经元一起完成了这些复杂的工作。 我也怀疑,弗洛伊德在语言和其他形式的行为之间做出的区分有些过分了。如果你在玩曲棍球或棒球这样需要快速运动的游戏,直到你开始去做之前,你也许都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只是有一个粗略的意图。当我要做汤的时候,我有一个大概的想法要往汤中加些什么,但是当我到冰箱和碗柜里翻了一通,最后加到汤里的可能是其他的东西。我认为人们完全可以说在我已经把汤做出来以前,我并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汤。 毫无疑问,语言对于人的认知是重要的,但也有一些哲学家,比如丹尼尔·丹尼特,从脑的视角赋予它言过其实的重要性。在丹尼特那里,他似乎采纳了弗洛伊德关于语言和思想之联系的建议,并继而将之拓展到意识经验的所有方面。例如,丹尼特始终坚持这样一个论证:有语言的存在物才实际上具有意识。 在《解释意识》(Consciousness Explained)一书中,我详细地论证了,这样一种信息的统一——对于我们这种意识而言,这个统一是首要的先决条件——并不是任何我们生来就有的东西,不是我们天赋的“硬件”中有的东西,而是在一种令人惊异的巨大程度上我们沉浸于人类文化中的人造物。[\[4\]](#id_4_47) 在此涉及的人类文化的那个部分就是语言,对此丹尼特没有一丝含混。丹尼特的基础信念是,意识在本质上是一种叙述(narrative),而为了叙述,人们需要语言。对支撑意识所必需的认知组织(习得的语言),丹尼特主张:“这是一种在我们这个物种,而不在任何其他物种那里迅速得到的一种组织”。[\[5\]](#id_5_37) 丹尼特在这里可不是随便说说(cavalier)而已,他是说真的。他认为没有语言,动物就没有意识,这种想法也包括还没有掌握语言的人(nonlinguistic human)。在他1992年的著作中,丹尼特论证说语言的习得会重新布置负责意识的脑内的连接(rewire)。这是一个非常强的可以检测的主张,迄今为止,神经科学还没有对这个主张提供出证据。在这样的确信中,丹尼特与诸如安东尼奥·达马西欧(Antonio Damasio)和雅克·潘克塞普(Jaak Panksepp)这样的神经科学家形成了旗帜鲜明的对照,这些神经科学家一开始就认为其他的哺乳动物也经验到情绪、饥饿、疼痛、失望、以及热和冷。[\[6\]](#id_6_35) 在下一章,我们会再一次触及这个问题,在那里我们会看到在理解那些支持和调节意识的脑过程方面所取得的进展。像潘克塞普一样,我想要指出神经生物学的进展包含着对哺乳动物的脑活动的研究,其中也包括人脑活动,这些研究针对哺乳动物处在清醒、熟睡、做梦、昏迷、惊厥、被麻醉、注意,以及做决定等各种状态中的时候,指出这一点为质疑丹尼特的观点播下了最初的种子。如果哺乳动物的脑在各种状况下都表现出强烈的相似性,那么在与人脑具有相似性的地方,就更有可能发现贯穿哺乳动物物种的意识的基础。鸟类——它们的脑在其组织上略有不同——也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来探索。 正像潘克塞普对这个问题所做出的判断,有意识这一点使语言的习得成为可能,而不是相反。如果你没有意识,无论是哪一种人们可能不具有意识的方式(例如,在熟睡中),你都不会去学习任何东西,更不要说语言了。 [\[1\]](#id_1_66) David Livingston Smith,“‘Some Unimaginable Substratum’:A Contemporary Introduction to Freud’s Philosophy of Mind,”in Psychoanalytic Knowledge,ed.Man Cheung Chung and Colin Fletham(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03),54–75. [\[2\]](#id_2_58) D.Reiss,The Dolphin in the Mirror:Exploring Dolphin Minds and Saving Dolphin Lives(Boston: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2011). [\[3\]](#id_3_54) B.Heinrich,Mind of the Raven:Investigations and Adventures with Wolf-Birds(New York:HarperCollins,2000). [\[4\]](#id_4_46) See D.C.Dennett,“Animal Consciousness:What Matters and Why,”Social Research 62,no.3(1995):691–720.http://instruct.westvalley.edu/lafave/dennett\_anim\_csness.html. [\[5\]](#id_5_36) D.C.Dennett,“Animal Consciousness:What Matters and Why,”Social Research 62,no.3(1995):691–720. [\[6\]](#id_6_34) 关于意识何以在感受和情绪中有其根源的演化解释,请参见Antonio Damasio and Gil B.Carvalho,“The Nature of Feelings:Evolutionary and Neurobiological Origins.”Nature Reviews Neuroscience 14(2013)143–52 doi:10.1038/nrn3403.See also J.Panksepp,“Affective Consciousness in Animals:Perspectives on Dimensional and Primary Process Emotion Approaches,”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277,no.1696(2010):29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