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识的科学
我们知道什么?第一,并不存在划定了边界的脑位置,并不存在解剖上分离的模块,意识经验就发生在这种分离的模块上。没有什么单一的位置,你可以指着它说:“意识就出现在那里”。[\[1\]](#id_1_85)而说到记忆、自我控制、行动组织,以及关于其他每一件事情,这一点同样适用。意识既不由一个脑半区,也不由另一个脑半区独自实现。第二,并非脑的所有部分对于意识经验来说都是必要的。例如,即使你左眼上部区域的皮层失去很大一块,你也仍旧会有正常的意识感觉经验。要是你同时也失去了右眼上相应的一块皮层,那么你基本上仍旧会有正常的感觉经验,尽管你的情绪反应可能会有所改变。例如,目睹街头骂架,你也许就没有那么可能感到烦乱不安,或者吃饭的时候客人拒绝吃你准备的食物,你也许没有那么可能感到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尴尬。非常笼统地来说,那些做过前额叶切断术的人就是这样一种状况,前额叶切断术是一种将前额叶皮层与其他结构分离开来的外科手术,从大约1943年到1955年,它被广泛用于各种精神科疾病的治疗。
另一方面,在脑中也有独特的结构,存在着环装连接(looping links)将这些结构联系起来,这些独特的结构对于维持意识是不可缺少的。对这些结构和连接的研究可以说是卓有成效的。
一开始就要记住做出如下的区分是有益的:支持产生意识的结构,也就是对任何东西产生意识都需要的结构和对这个或那个具体事物产生意识所需要的结构,也就是所谓的意识的内容。例如,要是你陷入昏迷,典型的情况就是你不会觉知——看到或听到或闻到——任何东西。当你醒过来,你会看到狗,听到狗吠,闻到狗的气味,这些就是所谓意识的内容:对特定事物的觉知。
尼古拉斯·施弗(Nicholas Schiff)是研究意识障碍的神经病学家。他想要搞清楚当人们丧失对一切事物的意识时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的研究将他的注意力引向了中央丘脑(central thalamus)和通向中央丘脑的输入和输出路通路。[\[2\]](#id_2_75)根据施弗的假设,要对无论什么东西产生意识要求丘脑中部的神经元带活动起来,而这种活动本身又受到脑干中的神经元的调节,脑干是在进化上非常古老的结构(见图9-3)。这个被称作中央丘脑的地方(也被称作丘脑的髓板内核,intralaminarnuclei)它的神经元有通往每一部分皮层顶层的通路,虽说这种通路是稀疏的。这样一种组织是独一无二的,它暗示意识涉及对整个皮层的上向调节(upregulation),而反向的意识的丧失则与下向调节(downregulation)有关。在这两种情况中,变化都依赖于中央丘脑中的神经元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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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3 中央丘脑的高度概括的特征(丘脑内与皮层建立联系的核所形成的环,此处用点状表示)以及向皮层上层投射的模式
Courtesy Paul Churchland.
关于中央丘脑还有另一个引人注目的事实:皮层上层的神经元也直接针对中央丘脑的神经元带投射回来,这些皮层上层的神经元也形成了一个环形。这种环状的回向投射可以将一个格外强烈但却短暂的连接维系一大段时间,例如,当人们在注意一种特殊的感官事件或感受的时候就是这种情况。
要看到为什么对于意识来说中央丘脑的投射模式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线索,让我们来比较一下中央丘脑与丘脑的另一些区域的组织状况,这些区域负责传递来自感觉器官的信息。例如,视网膜上的神经元与丘脑的一个特定区域相连接(外侧膝状体核,LGN),但外侧膝状体核紧接着只是投射到了视觉皮层V1区,它并没有投射到每一个地方,它甚至都没有投射到视觉皮层的每一个地方(见图9-4)。与此类似,对声音敏感的耳蜗中的神经元也只是投射到听觉皮层A1区。其他的感觉系统也是如此。这种处理模式暗示了特定的信号采用一种系统到系统的发展方式(a system-by-system development),而中央丘脑的模式则暗示了一组不同的功能:清醒和警觉或者下向调节和昏昏欲睡。丘脑中结构与功能的这种分离似乎反映了这样一个主要差异:可以对任何事物有所觉知与对具体和特定的事物产生觉知。
神经元的活动类型是另一种区分,它将中央丘脑所发挥的作用与专门针对感觉的丘脑皮层系统所发挥的作用区分开来。具有独一无二的连接的中央丘脑神经元也具有独一无二的行为。在清醒和梦境状态中,中央丘脑的神经元会以异乎寻常的高频成群放电,达到每秒800~1000次(赫兹),这是在神经系统的任何其他地方都见不到的引人注目的能量加强行为,而在熟睡期间神经元并没有表现出爆发模式。[\[3\]](#id_3_67)我们可以在清醒和梦境状态下记录到的脑电图上看到典型的聚合脑波模式——20~40赫兹,这样的脑波模式可以联系到中央丘脑的神经元爆发。
总的来说,各种线索显示:构成中央丘脑的神经元带受脑干中的神经元活动的控制,接着这个神经元带又调节皮层神经元为意识的出现做准备。脑干+中央丘脑+皮层,这三个部分的协作活动是我们终究能够产生意识的支持性结构。
对中央丘脑的损害会对意识造成严重后果。如果损伤出现在中央丘脑的一侧,那么受到损伤的人往往不会意识到或注意到与受影响一侧有关的事件(受影响的一侧总是在身体的对侧,因为在脑中有一个通路的交叉——右脑控制身体的左侧,反之亦然)。如果中央丘脑的双侧都出现损害会发生什么呢?这个人会陷入昏迷。这是中央丘脑在意识中扮演着特殊角色的第一条线索。如果损伤不大,昏迷可能很快就过去了。这如何可能呢?只要中央丘脑中的其他神经元是健康的,这些神经元就可能继续生长并接管那些由死亡的神经元所履行的功能。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个尼古拉斯·施弗研究的不同寻常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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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4 从视网膜通向视交叉的通路,在视交叉,神经通路通向丘脑的外侧膝状体。在丘脑有许多神经纤维通往皮层的第一视觉区,V1区。在图中没有显示出听觉信号,听觉信号从耳部通往丘脑的内侧膝状体,然后通往皮层的第一听觉区,A1区。对于触觉和味觉也有类似的通路模式。
![00069.jpeg](https://box.kancloud.cn/d83427f0c7776e60dda919ef7e71e196_24x23.jpeg)1999 Terese Winslow,with permission.
施弗的这个病人叫唐·赫伯特,他已经昏迷九年了。他以前是一个消防员,在消防队扑救一栋建筑物的大火时,建筑物的屋顶垮塌,造成了他缺氧。尽管他短暂地恢复了意识,但之后他陷入了昏迷,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九年。他的脑扫描显示他的皮层看起来是正常的,没有可见的损伤、洞,或是萎缩。PET扫描(一种对神经元活动敏感的扫描)[\[4\]](#id_4_55)显示他的中央丘脑的活动水平下降。曾几何时,他的家人满怀希望地让他参与家庭活动,尽管他只是坐在他的轮椅上,脑袋耷拉着,对他周围的事情没有一点反应。后来有一天,他的医生改变了他的日常药物搭配以让他继续活着,在这个改变中加入了药物安必恩(Ambien)[\[5\]](#id_5_43)。是的,就是那个能够导致睡眠的同一种药物。让每一个人始料未及的是几周以后赫伯特醒过来了。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但是他可以说话,他问自己怎么了。在让赫伯特苏醒过来中安必恩发挥的作用似乎是肯定的,但是人们还不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
我们要如何来理解这令人诧异和突然的康复呢?根据自己对脑生理学的了解,施弗提出,由于在火灾中缺氧,中央丘脑中的神经元带不再能正常地发挥功能,神经元维系醒觉和清醒状态的活动停止了。赫伯特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永远的熟睡——无法唤醒的熟睡中。可以做这样一种设想,安必恩也许触动了休眠睡眠/清醒状态(dormant sleep/wake)的循环,结果赫伯特醒了过来。他重新获得了意识到他周围事物的能力,他可以看,可以听,可以恰当地移动他的胳膊。他认得他的家里人,虽说他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他也记得他过去的经历。要是他的皮层受到严重损坏,那么他的康复基本上是不大可能的。但是他健康的皮层可以说在等待着被唤醒或者重回有意识模式的一个机会,一旦中央丘脑的神经元带兴奋起来,重新变得敏感,那么视觉、听觉和触觉也就重新苏醒过来。[\[6\]](#id_6_41)
有必要注意的是绝大多数处于长期昏迷或持久性植物状态的患者与赫伯特先生是不同的。对于这些患者来说,更常见的情况是他们的皮层遭遇到大面积的严重损害,在脑扫描中这样的损害是清晰可见的。
这些结论也会让我们回过头来重新思考司考蒂和他的梦游症。也许在他梦游期间,他的中央丘脑的某个部分处于清醒模式,但是其他部分,比如中央丘脑投射到前额叶皮层的那个部分,就不处在清醒模式下。我们可以做出这样一个假设:在梦游期间感觉皮层中的活动足以引导行动,但前额叶皮层中的活动却不足以产生充分的警觉,也不足以调动记忆。就像我们在下一节要看到的,做这样的假设并非没有道理。
我们在此要首先提及的一个进一步的研究途径,这个途径涉及癫痫。癫痫有许多种类型,但有一种癫痫为研究意识的机制提供了一个特别的机会,这种癫痫被称为意识丧失型癫痫(absence seizures)。这种癫痫在小孩身上最为常见,表现为持续大约10秒钟活动的暂时中断。在这期间,小孩的心智就好像是跑去了其他的地方,没有了神智,因此才有了意识丧失型癫痫这个名称。当癫痫发作,小孩除了出现轻微的抽搐或手指的弹动,就再没有其他症状了。说到这个突然的中断,当小孩从癫痫中恢复正常的活动,他对发生过的癫痫没有任何记忆,其表现的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同的个体癫痫的严重程度也不一样。在意识丧失型癫痫发作期间,如果对发作者的脑进行成像,始终都会看到在前额叶的某些部位——尤其是前额叶的某些区域以及它们与皮层下结构的连接——的脑活动减少,而在其他部位脑活动则增加。[\[7\]](#id_7_35)
[\[1\]](#id_1_84) C.L.Philippi,J.S.Feinstein,S.S.Khalsa,A.Damasio,D.Tranel,G.Landini,K.Williford,and D.Rudrauf,“Preserved Self-Awareness Following Extensive Bilateral Brain Damage to the Insula,Anterior Cingulate,and Medial Prefrontal Cortices,”PLOS ONE 7,no.8(2012):e38413.doi:10.1371/journal.pone.0038413.
[\[2\]](#id_2_74) N.D.Schiff,“Central Thalamic Contributions to Arousal Regula-tion and Neurological Disorders of Consciousness,”Annals of the New York Academy of Sciences 1129(2008):105–18;S.Laureys and N.D.Schiff,“Coma and Consciousness:Paradigms(Re)framed by Neuroimaging,”Neuroimage 61,no.2(2012):478–91.
[\[3\]](#id_3_66) L.L.Glenn and M.Steriade,“Discharge Rate and Excitability of Cortically Projecting Intralaminar Neurons During Wakefulness and Sleep States,”Journal.of Neuroscience 2(1982):1387–1404.
[\[4\]](#id_4_54) PET是Positron Emission Computed Tomography(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成像)的首字母缩写,是一种核医学领域先进的成像技术。——译者注
[\[5\]](#id_5_42) 安必恩是一种治疗失眠的处方安眠药。——译者注
[\[6\]](#id_6_40) 在一次讲座中,施弗讨论了赫伯特的这个案例,但在昏迷与植物状态之间的差异是可见的,对此请访问http://www.youtube.com/watch?v=YIznyWtXlK0.
[\[7\]](#id_7_34) See the review article by H.Blumenfeld,“Consciousness and Epi-lepsy:Why Are Patients with Absence Seizures Absent?”Progress in Brain Research 150(2005):271–86.
- 推荐序一
- 推荐序二
- 中文版序言
- 第1章 我,我自己和我的脑
- 不安
- 待售的水果
- 实用的视角
- 第2章 灵魂的探寻
- 身体与灵魂
- 为什么搞清楚脑的工作方式如此困难
- 否定要比实干容易
- 拓展我们的自我概念
- 第3章 我的天堂
- 脑中的趣事
- 幻觉但不是妄想
- 信念
- 第4章 道德背后的脑
- 价值的源泉
- 哺乳动物之爱
- 人类是一夫一妻制的吗
- 道德从何处开始
- 宗教和道德的理由
- 紧张与平衡
- 第5章 攻击与性
- 憎恨的快乐
- 攻击的用途
- 择偶竞争
- 雄性与雌性的脑[1]
- 人类在性发展上的不同道路
- 性吸引及其生物学机理
- 睾丸素与攻击性
- 控制与驾驭攻击性
- 第6章 一场如此可爱的战争[1]
- 种族灭绝是基因惹的祸?
- 制度规范如何塑造行为
- 第7章 自由意志、习惯和自我控制
- 自我控制的脑机制
- 自由意志
- 犯罪与惩罚
- 第8章 隐藏的认知
- 无意识的智慧
- 无意识进行的对话
- 获得习惯
- 我和我的无意识脑
- 回到我与非我相对立的划分
- 是我做的吗
- 自我概念中的失常
- 决定、无意识处理和自我控制
- 第9章 对有意识生活的考察
- 睡眠与意识经验的丧失
- 睡吧,宝贝,安静伴你一夜
- 意识的科学
- 对某物的意识与对具体某物的意识:一个联系
- 对其他哺乳动物和鸟类意识的评论
- 工作记忆
- 结语
- 平衡
- 与脑为伴
- 致谢